第2章 賈廉訪贗行府牒,商功父陰攝江巡(2)(2 / 3)

果然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二十年。賈廉訪已經身故,賈成之得了出身,現做粵西永寧橫州通判。其時商妾長子幼年不育,第二個兒子喚名商懋,表字功父,照通族排來,行在第六十五,同母親不住德慶,遷在臨賀地方,與橫州不甚相遠。那商功父生性剛直,頗有幹才,做事慷慨,又熱心,又和氣。賈成之本意憐著妻家,後來略聞得廉訪欺心賺騙之事,越加心裏不安,見了小舅子十分親熱。商小姐見兄弟小時母子伶仃,而今長大知事,也自喜歡他。所以成之在橫州衙內,但是小舅子來,千歡萬喜,上百兩送他,姐姐又還有私贈,至於與人通關節得錢的在外。來一次,一次如此。功父奉著寡母過日,靠著賈家姐姐、姐夫恁地扶持,漸漸家事豐裕起來,在臨賀置有田產莊宅,廣有生息。又娶富人之女為妻,規模日大一日,不似舊時母子旅邸荒涼景況。

過了幾時,賈成之死在官上,商小姐急差人到臨賀接功父商量後事,諸凡停當過,要扶柩回葬,商功父攛掇姐姐道:“總是德慶也不過客居,原非本藉。我今在臨賀已立了家業,姐姐隻該同到臨賀尋塊好地,葬了姐夫,就在臨賀住下,相傍做人家,也好時常照管,豈非兩便?”小姐道:“我是女人家,又是孑身孀居,巴不得依傍著親眷。但得安居,便是住足之地。那德慶也不是我家鄉,還去做甚?隻憑著兄弟主張,就在臨賀同住了,周全得你姐夫入了土,大事便定,吾心安矣。”

原來商小姐無出,有滕婢生得兩個兒子,絕是幼小,全仗著商功父提拔行動。當時計議已定,即便收拾家私,一起望臨賀進發。少時來到,商功父就在自己住的宅邊,尋個房舍,安頓了姐姐與兩個小外甥。從此兩家相依,功父母親與商小姐兩人,朝夕為伴,不是我到你家,便是你到我家,彼此無間。商小姐中年寡居,心貪安逸,又見兄弟能事,是件周到停當,遂把內外大小之事,多托與他執料,錢財出入,悉憑其手,再不問起數目。又托他與賈成之尋陰地,造墳安葬,所費甚多。商功父賦性慷慨,將著賈家之物作為己財,一律揮霍。雖有兩個外甥,不是姐姐親生,亦且是乳臭未除,誰人來稽查得他?商功父正氣的人,不是要存私,卻也隻趁著興頭,自做自主,象心象意,那裏還分別是你的我的?久假不歸,連功父也忘其所以。賈廉訪昔年設心拐去的東西,到此仍還與商家用度了。這是羹裏來的飯裏去,天理報複之常,可惜賈廉訪眼裏不看得見。

一日,商功父害了傷寒症侯,身子熱極,忽覺此身飄浮,直出帳頂,又升屋角,漸漸下來,恣行曠野,茫茫恰象海畔一般,並無一個伴侶。正散蕩間,忽見一個公吏打扮的走來,相見已畢,問了姓名,公吏道:“郎君數未該到此。今有一件公事,郎君會當來看看,請到府中走走。”商功父不知甚麼地方,跟著這公吏便走。走到一個官府門前,見一個囚犯,頭戴黑帽,頸荷鐵枷,絣在西邊兩扇門外。仔細看這門,是個獄門。但見:

陰風慘慘,殺氣霏霏。隻聞鬼哭神號,不見天清日朗。猙獰隸卒挨肩立,蓬垢囚徒側目窺。憑教鐵漢消魂,任是狂夫失色。

商功父定睛看時,隻見這囚犯處,左右各有一個人,執著大扇相對而立,把大扇一揮,這枷的囚犯叫一聲“啊嗬!”登時血肉糜爛,淋漓滿地,連囚犯也不見,止剩得一個空枷。少歇須臾,依然如舊。功父看得渾身打顫,呆呆立著。那個囚犯忽然張目大呼道:“商六十五哥,認得我否?”功父倉卒間,不曾細認,一時未得答應。囚犯道:“我乃賈廉訪也,生前做得虧心事頗多,今要一一結證。諸事還一時了不來,得你到此,且與我了結一件。我昔年取你家財,陽世間償還已差不多了,陰間未曾結絕得。多一件多受一樣苦,今日煩勞你寫一供狀,認是還足,我先脫此風扇之苦。”說罷,兩人又是一扇,仍如起初狼藉一番。

功父好生不忍,因聽他適間之言,想起家裏事體來道:“平時曾見母親說,向年間被人賺去家資萬兩,不知是誰。後來有人傳說是賈廉訪,因為親眷家,不信有這事。而今聽他說起來,這事果然真了,所以受此果報。看他這般苦楚,吾心何安?況且我家受姐夫許多好處,而今他家家事見在我掌握之中,原來是前緣合當如此。我也該遞個結狀,解他這一樁公案了。”就對囚犯說道:“我願供結狀。”囚犯就求旁邊兩人取紙筆遞與功父,兩人見說肯寫結狀,便停了扇不扇。功父看那張紙時,原已寫得有字,囚犯道:“隻消勇勇押個字就是了。”功父依言提起筆來寫個花押,遞與囚犯。兩人就伸手來在囚犯處接了,便喝道:“快進去!”囚犯對著功父大哭道:“今與舅舅別了,不知幾時得脫。好苦!好苦!”一頭哭,一頭被兩個執扇的人趕入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