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麵似鍋底的老漢說:“那場雪真大,可那雪沒等落地,就被大火化了,在腳地積起了水坑。天明一看,水坑裏的水是紅的!我心裏琢磨,怪了,老天咋下起了血雨?後來又一想,老天沒下血雨,那雪水是被人血染紅的!”
一個後生問道:“羅玉璋一家都燒死了?”
黑臉老漢說:“沒。羅玉璋的老娘受了驚嚇,第二天死了。羅玉璋的結發妻子跟他慪氣,沒來縣城住,逃了一條生路。聽說她有一個兒子,發狠念書,考上了京城的大學,把老娘接到京城享福去了。”
一個白發婆婆感歎道:“沒想到羅玉璋倒養了一個好兒子。”
山羊胡子說:“劉十三倒是斷了後。”
黑臉老漢說:“劉十三也沒斷後,那個叫喜鳳的女人給他生了個女娃。”
山羊胡子笑道:“生個女娃頂啥,還不是斷了後!”
黑臉老漢駁斥道:“有道是:有女不算絕。咋的也不能說劉十三斷了後。”
白發婆婆插嘴問道:“墩子留下後人沒有?”
黑臉老漢說:“留下了,杜雪豔給他生了個球球娃?男娃?。”
山羊胡子剛才被黑臉老漢將了一軍,此時回敬道:“你給人家當產婆了?”
黑臉老漢並不惱:“我外婆家和墩子的表叔家在一個村。聽我外婆說,杜雪豔後來去了彭家崖,和劉十三的女人住在一起。劉十三的女人生了個女娃,墩子的女人生了個球球娃。兩個娃娃都是我外婆接出來的。”
白發婆婆說:“難怪你這麼清楚。”
後生問道:“後來呢?”
黑臉老漢說:“我外婆說,兩個女人生下娃娃後不久就離開了彭家崖。”
另一個後生問道:“她們上哪裏去了?”
山羊胡子說:“聽說她們到陝北投紅軍去了。”
白發婆婆說:“我聽說她們跟隨李師長去了台灣。”
一個姑娘著急道:“你倆到底誰說得對呀?”
山羊胡子和白發婆婆麵麵相覷。他倆都沒有黑臉老漢那樣有力的見證,不能肯定自己的話對,因而也不敢否定對方,隻好三緘其口。
後生姑娘們都把垂詢的目光投向黑臉老漢,希望能從他的嘴裏找到答案。黑臉老漢緩緩抽了幾口煙,慢慢從長滿一圈白胡子的嘴裏拔出煙鍋嘴,笑道:“我也不知道。”
一個後生有點兒急了眼:“你咋能不知道?你外婆家不是在彭家崖嗎?”
黑臉老漢依然笑道:“我外婆家在彭家崖不假,可我真的不知道。我也問過我外婆,那兩個女人去了哪裏,我外婆說,她問過墩子的表叔表嬸她們去了啥地方,兩個老人隻是搖頭抹淚,啥也不說。”
一時大夥都無話可說。
沉默。
許久,最先發問的那個後生不滿足地說道:“就這樣完了?”
黑臉老漢斜了他一眼,隻顧抽自個兒的煙,沒有答言。
後生嘟噥道:“有頭無尾,真沒勁兒。”拍了拍手,站起身走人。
後生姑娘們紛紛散去,各幹各的事去了,把一夥老漢老婆遺棄在那裏。老漢老婆們並不生氣惱火,他們依舊坐在那裏說說笑笑。
太陽暖洋洋地照著,照著這一夥老漢老婆們,照著這一塊亙古不變的黃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