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瞎子在距離蘭馨園不遠的街口石磨上坐著,亂發殘雪,低垂的蓬發微微晃動讓他看起來呆癡痙攣,他正處於旁邊兩廂店鋪燈光的交彙處,折疊的昏暗光線把他投射的雙重人影顯得更蒼老淒涼。
正如熊渝此時此地的心境。
一棵老樹高大孤單,石磨就在樹下,熊渝就在石磨上。
這條街並不熙攘,即使街上的店鋪也是賣筆墨紙硯的居多,沒有他處的酒樓花坊熱鬧期間,整條街透著書香寧靜的氣息。
月色遲遲,行人兩兩。
熊渝耳朵篩選甄別各種聲音,從經過的各色足音裏察覺異樣。
看不見,危險就更隱性,做殺手最忌憚隱性的危險。
危險無處不在!
熊渝以靜製動,他沒有在街上瞎溜達,而是就在這石磨上等。
蘭馨園除了看門的老夫婦,丫鬟小廝都轉移到了大宅,蘭馨園因為梅棋的離去而變成了閑宅。
熊渝最怕夏芸發現這一點而不在這附近。
熊渝最怕引不來親人引來仇人!
熊渝最不想賭命,這次迫不得已賭命!
夜風有了涼意,一對書生友人並肩侃侃而過,重重的足音後麵有一種女子特有的輕慢足音,很慢,很慢,從足音你可以想象此人龍鍾老態的步履。
一道蹣跚的影子在移動,一隻竹拐落地很輕,總是跟腳步聲同步起落。
這是個落寞的老太太,竹拐上的幾包草藥晃來蕩去,背光,除了花白發髻的堆壘輪廓外,容貌看不清楚。
熊渝在石磨上一動不動,但是耳朵被這個老太太的腳步聲叫醒了。
一個瞎子老人,一個步態龍鍾的老太太,等待和被等待,今夜是絕配。
夏芸告誡藍道行弄了輛馬車在街道的最北頭等著。
目瞪口呆的藍道行看著易容之後天壤之別的夏芸在街道上行走,心裏生出強烈異樣的隔世之感。
藍道行在牌樓下看著夏芸緩慢的路過這條他們觀察很久的街。
夏芸從不打聽藍道行,也從不說自己,在藍道行眼裏可愛任性的夏芸現在又多了份神秘。
藍道行覺得夏芸的神秘在這條街上驚心動魄。
藍道行期盼夏芸永遠不要碰到那個人,因為藍道行感覺到一旦夏芸找到了她要找的人,那麼夏芸就會一腳把自己蹬開,自己身上的銀子不足以讓夏芸猶豫片刻。
,街道很安靜,但是藍道行就是預感有些異樣,他覺得這條街道都變得詭異起來。
前麵的兩個書生一拐轉進一個胡同,夏芸的影子在街道上突兀起來。
前後沒有行人,夏芸猛然覺得後背森然寒意。
沒有了雜音,熊渝聽見了夏芸的腳步聲切近,而夏芸也看見了十步之外石磨上的熊渝。
無論怎樣的千變萬化,熊渝和夏芸也能從人海中一眼認出對方。
對於熊渝來說,即使看不見他也能從足音裏辨別出夏芸來!
熊渝聽見了夏芸,夏芸看見了熊渝!
夏芸內心的狂喜讓她快步,她也就是快了一步而已,一聲刺耳的箭矢從路南的胡同樹影裏激射石磨上的熊渝,夏芸佝僂的腰凜然一直,一道早有準備的人影替熊渝解決了大問題,也同時攜著熊渝後掠。
熊渝和夏芸的距離被驟然拉開。
“熊渝!”夏芸的驚呼就在嘴邊,接著更密集的冷箭斷了她的前路。
“梅棋!你看看夏芸在附近!”熊渝掙脫梅棋,側耳時箭矢破空聲掩蓋了一切。
梅棋沒有看見夏芸,她的眼睛都是胡八的人。
一輛馬車衝上街麵,一聲熟悉的吆喝讓熊渝錯腳把衝上來的老常撞到一邊,他趴到地上的身影被老常遮住。
這個時候,馬車上的藍道行打馬錯過。
梅棋招呼老常帶熊渝撤。
熊渝當然不撤,他忽然大喊夏芸,但是被更嘈雜的喊叫聲淹沒。
胡八的聲音最尖銳,橫衝直撞的馬車將暗伏的東廠番子一衝為二,熊渝掙脫老常的胳膊莽撞的跟馬車的方向。
熊渝當然跟不上呼嘯錯過的馬車,他被梅棋攔截,然後他聽見中元的尖嗓門,然後他感覺到明正鐵鉗子一樣的大手跟老常配合將他死拉硬拽,他的腿磕在了牆角,他的耳朵徹底在混亂中捕捉不到馬車的聲音。
熊渝急得大喊:“夏芸夏芸!明正!你看看,夏芸在附近!”,
明正就晚了一步,他沒有看見被藍道行拉上馬車的夏芸,他更沒有聽見夏芸也在呼喝熊渝的名字。
明正隻看見滿大街的東廠番子,他顧不上熊渝的掙紮,跟老常強行把熊渝帶離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