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已知我軍動向，請將軍停止此次行動。”楚子然直直地看向老帥，眼中神色不卑不亢。
仝關眼中陡然閃過一道殺氣，喝道：“將他拿下！”
左右立刻上前按住了楚子然的肩頭，迫他跪下，但楚子然的膝頭如鐵石鑄成，分毫不能曲折。他沉聲問道：“為何？”
“你為何不自己看看？”仝關不由對這硬挺漢子生出敬佩之心，可惜他卻是敵國的奸細！敵軍分明已經中招，他還來說這等話，不是細作是什麼？
不待他往下看去，那震天的殺喊聲以搶入了他的耳朵！怎麼會？草原人既然得知了他們會有埋伏，為何還會上當？難道——那奸細根本就沒有把消息送到？
腦中不斷有一個聲音浮出，告訴他不是這樣的——究竟是怎麼回事？“此刻，怕是兩軍已經打起來了吧。”那少女的聲音突然回蕩在他耳中——她知道了有人已把消息送達，為何還會預料到兩軍仍會對戰？難道，他們是故意上當的，其實另有意圖？
楚子然隻覺得其中錯綜複雜，一時也難以解釋得清，扭頭望下山穀中浴血奮戰的士兵，倘若他極力阻止仝關停止計劃，那他們就要在穀中血戰至死了吧。倏地，一個身影躍入了他的眼睛——那是……身影瞬間又被刀槍劍影淹沒。
“請問將軍，在穀中的士兵是由誰率領？”
俘虜突然這樣問道，仝關雖然莫名，仍是答道：“高鑒高將軍麾下。”
果然！楚子然手指握緊，青筋根根暴出，他突然昂首，已然作出了決定——“楚子然的話還是請將軍三思！”
他身子未動，那抓住他肩膀的手已被震開，他人似箭矢般往那山穀墜去！大哥，倘若因小然阻止將軍救援而使你身首異處，那小然定當為你陪葬！
山頂的人一聲驚呼，看著那人湮沒在刀光箭影中，突然，人群中銀光大勝，草原兵撲啦啦倒下一片！
“將軍，恐怕是敵人的苦肉計。”
“先原地待命。”仝關看著那條引人注目的身影，沉聲道。
楚羽生已經不知道他的刀上占了多少人的血，四周的敵人蜂湧而來，他隻能支撐著自己不斷地揮刀，使出最毒辣的招式，因為他一旦手軟或是力竭，就要死在亂刀之下。
不能死，不能死……他還有未盡之事，他還要留著命立功封爵，然後風風光光地回去見嫣然，告訴她，她的丈夫不比楚子然差，她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一排排冷硬的鋒刃形成密不透風的浪濤向他撲來，抵過了這一浪後麵還有更鋒銳的一浪，所有殺人與被殺的過程都變得漫無休止，沒有盡頭。他已不知身上留下了多少道傷口，隻覺得有液體正一分分地帶走他的溫度。在夏末的炎熱中，在滿身的汗水裏，在強敵的環伺中，他隻覺得自己似乎掉人了一個無底的冰窟，周身都是徹骨的冷。
“什麼榮華富貴，什麼錦衣玉食，都不是嫣然想要的。嫣然唯一的奢望隻是在有生之年，與夫君過著平淡安穩的生活。”
驀的，這一句話醍醐灌頂般於生死一線的此時在心頭冒起。楚羽生的手幾乎握不住劍！什麼時候，這句話是嫣然什麼時候說的？……是了，那是他們決心離開這個繁華塵世時，他拋棄了放浪江湖的恣意，她放棄了出生便享有的富貴榮華，嫣然唯一一次給他的承諾。曾幾何時，他竟全然忘了？數年來，他曾那麼多次看到她在燈下為他縫衣，曾那麼多次看到她在油煙中操持飯菜，親眼看著她撫琴弄墨的纖指磨出手繭，他是如此的心疼與自責——終於在弟弟第一次的接濟下爆發——為何他就不能給她安適富貴的生活？為何他就如此無用？……嫣然是否已經後悔嫁給一無是處的他，尤其在她的病好以後？——所以他才要從軍，至少能供給她更好的生活。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完全不顧嫣然的感受，不管她是否想要他想給她的！
他錯了嗎？他真的錯了嗎？
背上再次崩裂的傷口拉回了他的神誌，麵對著那一排排砍來的冷刃，他竭盡全力揮刀拆擋，至少讓他再回去見她一麵吧——
然而似乎知道這用盡全力的一刀也不能擋住所有的兵刃，他絕望地閉上了眼。
嫣然……是我錯了……
死亡並沒有降臨，他的手忽然被一人抓住。楚羽生本能地揮刀圻去——
鈍重沉悶的破骨聲。在這嘈雜的一刻，那細微的聲響不知為何如此清晰。
“大哥，是我！”
好熟悉的聲音……楚子然睜開眼看著眼前的一人，反應了好一會兒。
“楚子然？”一道刺目的冷光突入了他的眼睛——那是……他剛才的一刀竟砍在了弟弟的肩頭！
身後有數道銳利的光芒借機劈來，楚子然右手的劍換到左手，看也不看便向後削去，那銀亮的劍端憑空滋生出來三尺銀芒，光芒到處，敵人紛紛倒斃，眾敵駭然，一時不敢接近。
楚子然寶劍換手，眉頭也不皺一下便拔下肩頭橫亙的利刃，轉身將兄長護在了身後。楚羽生低頭便看見弟弟被血染紅的半個身子，他想說些什麼，但張了張口，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來。
草原民風彪悍，雖然見識到楚子然劍術的厲害，卻都隻稍微退了一下子，又立刻蜂擁而上。楚子然雖然功夫高強，但畢竟不能以一人敵三軍，而肩上那道傷口每一次牽動都痛如骨髓！他護著兄長且戰且退，緩緩逼近山穀的另一處出口。
草原兵的功夫雖不見如何高明，然而都是力大如牛。每一刀劈來，都帶著千鈞的力道。楚子然每擋一刀，便覺得肩頭的傷口被撕裂一分。然而，戰場上一旦交鋒，便是拚命，誰又能顧及肩上的傷口？
斬風劍到處，人人斃命，然而前麵一人一死，後麵的就立即補上，黃蜂一般，殺之不絕！楚子然抬眼望向穀口，兩邊俱是靜悄悄的。他們大約已相信他的話了吧？但同時也意味著，穀底這一萬多名的戰士將再也得不到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