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泥窪裏,可樂罐子、汽水瓶子、白色的膠飯盒子,亂七八糟成了垃圾堆,給人一種荒涼頹喪的感覺。
從碼頭通往變電站的路上,空空蕩蕩。
林寧放下飯碗便走出來。瘦長的身影在暗紅的晚霞暮靄裏越拉越長。周圍靜悄悄,暗暗淡淡,就象走在荒蕪的墳地上一樣。他剛回來,小戈來找過他,談了杜一丘上門的事。他心裏一沉,覺得很明顯是一號公路事件的展伸,就象一切東西在這暗淡的晚霞裏黑影子都會越拉越長一樣。他隱隱地感到身上一陣騷癢,這些黑影子象長著無數細小牙齒的黴菌,輕微而又迅速地吞噬著整個工地。他冷冷一笑,狠狠地踏了一腳:"黴菌,可怕的黴菌!"
他感到可怕,沸騰的工地倏忽間變得這樣死寂荒涼……
前麵有個朦朧的黑影子。
路中心有個老工人坐在四方小木杌上,一動不動。口裏噴出縷縷青煙。煙帶兒繚繞上升,突然在空中懶洋洋地停住不動。老師傅那渾濁的眸子也跟著停落在輕飄飄的青煙上,象兩顆毫無生氣的玻璃球子。
"老師傅在等人?"他有點詫異地問。
"抓公差來的。"老人家目示著遠處停放在路口那一座象房子般高的變壓器,"不拉走它,明早就塞車了。"
"你一個人?",林寧遞給他一根香煙。
他側過頭,渾濁的眸子朝對方身上端詳了好久,"嘿,我不搬來了張木杌子麼!這班猴哥兒鬼曉得何年阿月才來。"他翹架著腿在抽煙,仿若下決心長久地等候下去。眼睛卻不時地朝貨櫃廠方向瞧,象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你是記者嗎?哦,不象。是工業特區的幹部吧!都一樣,反正是管人的。"老師傅說。
"我是工業特區的。"
聽見是工業特區的,老人家來了精神,"丟了個大西瓜!停發獎金,工地象個什麼樣?都撒手不幹了,散圩也沒這樣冷落。"
林寧饒有興趣地問;"那你怎麼來了?"
"隊長同我說了兩回,老朋友嘛!該給個麵子。"老頭子是水電安裝工程隊的師縛。
"有加班費領嗎?"林寧望著他說。
"嘿,要不是看人麵,發三倍加班費我也不幹!"老師傅說得挺認真,好像他為此已做出很大的犧牲。下班了,衝涼換衫,舒舒服服地喝懷咖啡不好麼!
"有人願跟你來?"
"我把徒弟叫來。他手下也有一班弟兄。這比什麼都靈!"
"就師徒幾個人?"林寧擔心這座大機器怎搬得動。工區的平板載重貨車也載不起這台小山,何況路又不好走。
他聽了笑道;"這不要緊,有幾個人就夠用了,超重工我幹得多了,也不用什麼起重機器。你有閑,待會兒看看。"
這時候,一班青年工人大搖大擺地走來,為首的一個是徐見池。
"師傅,來遲了!"小徐在省城工地跟過老師傅,頗學了點本事。
老人家見他們手上油膩膩的,便說:"吃晚飯了?"小夥子們笑著點了點頭。
"林老板,你今晚有空來看熱鬧。"小徐說。工業區裏大夥兒都隨著香港人的習語,稱林寧是老板。反正社會主義也要同資本主義合作,老板這個名詞也得一分為二。
"你是奉師命而來的!"林寧覺得很有意思。這個師徒關係比什麼都靈,尤其是在緊要的時刻。
"動手吧!"小徐一呼喝,各就各位。
不一會兒,電滾子轉動了,軸棍吃力地卷著一根鋼絲纜,發出嗞嗞的微響。巨大沉重的機器坐在橫臥在地上的幾根鋼管子上麵緩慢地移動,走走停停,就象一隻背著殼子的蝸牛吃力地爬著。
老師傅依舊坐在術杌子上,不時地揮揮手,向左,偏右,停……有時又大喊起來,"鬆手,再來!"
一切都完全按照他們自己的習慣、方式、手勢和語言,在順利地進行。他們根本沒有把這龐大笨重的鐵堆子看做是很沉重的負擔。憑幾根簡單的鐵棍子,龐然大物就乖乖按著規定的路線移動。盡管這動作是原始的,極其緩慢的,但最終還是移動了。
休息時,老師傅給林寧遞上根"豐收"煙,"你是林老板,百聞不如一見。"然後,朝著小徐說,"獎金的事,林老板不管一管?"
"正在想辦法。"小徐轉過頭對林寧說,"聽鬱玲說,小戈找過你談,你沒表態。我看張小戈是對的。"
"百分之百麼?"他有意問。
他想了想,點一下頭,"小戈很聰明,把他們忌諱的東西全都回避開。"
"哦,黴菌!"他若有所思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