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一丘泰然自若,隻是微微歎了一口氣;
"你有所不知了。林寧這回舉旗先行,副總理要他到北京向中央彙報,你明白嗎?很有可能他排在孟老頭子之上,人家才五十七歲。"他呷了口鐵觀音茶,眯著眼,顯出一種冷靜超脫的神態說:"那個女的整天同美國人廝混在一塊兒,洋人吹捧她有能耐,說要推廣她的什麼碗形基礎結構,貨櫃廠就用地這個設計。美國工程學會對她的脈衝插樁法很感興趣,就是建白龍灣碼頭那一套,聽說還要邀請她到美國訪問呢!你想想這個形勢。林寧仗的是這些個,明白嗎?"
程鬆平眨巴著眼,一時還聽得不完全明白。
"還有那個臨時工,徐見池,三十二元五角的腳色也準備要出國。我們的孩子往哪裏擺?這不是天方夜譚嗎?都值得我們深思啊!"
程鬆平聽了心裏冒火,把手裏的煙頭扔掉說:"這小子出國?那全中國的人都該死光了。你老兄得出麵幹預一下,也替老弟出這一口氣!"見杜一丘緘口不言,又說:"你老杜堂堂一個人事領導幹部也沒出過國,享受這國際聲譽,好事全都讓這些騷貨籮底橙給撿光了。"
杜一丘聽了長歎一聲,"這世道是變了。"他仰起頭閉上眼睛說,"你以為要經過我手嗎?這小子在技術培訓中心結業,領有證書,由勞動服務公司推薦給貨櫃廠,同美國人簽了合同。他們是董事會說話,美國人是全權代表,他同意了,誰都奈何不得。這小子到丹麥學習是廠裏送去的!"
"他媽的還不快點來一趟運動,這些烏龜王八全都給我靠邊站。唉,不知是哪個大右派提出來今後不搞政治運動。才兩三年,你看變成了個什麼樣子。哼,這是什麼鬥爭?"程鬆平正氣凜然地嚷道,似乎在香港入股票,逛夜總會,以及同女人睡覺的事全都沒發生過。
"你說話注意點,不搞運動是中央提出的,要同中央保持一致,現在時興說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這很對。他們還不夠自由麼?自由到上了洋人床褥了。真是!"杜一丘竟然有點上氣了。這方麵的話他聽了不少,何況那女人是林寧招聘來的。
程鬆平說;"我他媽的革了幾十年的命,倒過頭還要受這老板、洋人、臭老九的氣,丟了烏紗帽。報這一箭之仇,全仗你老兄了。"
見他說得悲哀,杜一丘使安慰說:"你這頂是鐵烏紗,摜不碎的!"
"這口氣吞不下!"程鬆平咬牙切齒。
杜一丘又燃著根煙,望了一眼牆角那棵翠綠的富貴竹,頓時感慨了起來:"你看這農村形勢,姓包的統帥天下。報上說老包姓社!我看那些自發戶全都抬頭了,他們能不心裏記仇麼?從前誰開的會批判他們?有好看的,到時候人頭落地還不知道是怎個落的呢!"他瞪一眼那棵富貴竹,說,"這白龍灣是華商局放的資本,還不是包給了林寧這家夥,董事會高於一切!"
"我不信就這鐵板一塊,沒道裂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