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暗自搖頭。他並非排斥迪斯戈,急促的旋律,狂熱的節拍,反映了西方青年生活的急促節奏。優美緩慢的華爾茲,隻好當作一種藝術欣賞了。然而,把人家的生活搬了過來,完全沒有自己的東西好嗎?魯迅的拿來主義說的是拿過來,可就完全沒有把自己優秀的也都棄掉的意思。旅遊呀!在香港天天鼻子碰到的東西卻要來這裏看,花得來嗎?說穿了,無非是廣招徠客,吸引"土著"罷了!
這個結論也未免有偏頗的地方。人家賺了錢,這不就是好了,在這裏,沒有錢是老子也不認的。
賺了錢就是好的,就是對了嗎?在經濟特區,這確實是值得研究的一個大問題。賺錢是容易的,隻消進口家用電器,賣給內地各省,收的又是外彙,保證你成了個千萬富翁。這些錢能賺嗎?天曉得是誰賺了誰。都是人民銀行的銀庫。當然,虧本是不允許的了。
這些議論太多了,夠煩人。但理論京喜歡分析,且分析起來又大多是枯燥乏味,也該到此為止了。
他們坐在靠南麵的窗口旁邊,窗口下麵是閃光粼粼的湖水,倒映著五光十色的燈花。水清如鏡,卻又給人一種波動的感覺,很美。
程鬆平要了一杯成士忌。小徐隻要了杯紅茶。兩人麵對麵坐著。各懷心事,真有點"板門店"的氣氛。
"報上的事你都知道了!"程處長呷了一口酒,眯著眼睛說。
"人總有個麻煩的時候。"小徐答。
"對呀,不愧是有理論水平的人。"
小徐微微一笑,這豬頭什麼時候竟學會了這一套,給人家頂高帽戴呢!便說道:
"世界輪流轉,山水有相逢!"
"對,他媽的林寧這老刁猴總會有一日狹路相逢的,他逞什麼勢力?他那個騷貨狐狸精,幹柴一根,光了膀子老子也不瞧她一眼呢!真他媽的神氣。"程處長再一杯下肚,胸口似乎有點兒熱辣,連梁宛嫻也給掛上了嘴。
"罵街沒好口,他也可以說你是個老山豬,沒存好心眼!"
"什麼好心眼的,老子賣命讓他姓林的順著咱肩膀往上爬?沒那個便宜。他媽的林老板,他給我些什麼好處?吃碗麵翻碗底的。哼,我……"程處長差點兒說漏了嘴,把香港股階的事露了餡,立刻咬住舌頭,登時啞了。
"話不可說絕,勢不可使盡,做事情要讓彼此都過得去才好。"
程處長眨巴幾下限睛,覺得他話裏有話,再眨巴一下,才咧開大嘴巴說:
"對了,那塊"禿斑",路麵的事,你在場聽清楚我是怎個布置工作的?"
"我什麼都聽清楚,什麼都聽不清楚!"
他眨巴幾下眼睛,淒過臉兒問:"你現在還記得我怎麼說的麼?"
"我什麼都記得,什麼都記不得!"小徐真是大智若愚,簡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夠朋友,徐見池!咱就喜歡這個竹筒子性格,一通見天。"程處長說得不倫不類,但目的是異常明確的,就象獵人要射擊野獸一樣,瞄準著準星兒。
小徐隻是默默地盯著他。
"我說個行情好了。"看見對方沒有表示,他又說,"你們班不是還短台電視機嗎?這可以解央。這一段日子弟兄們工作賣命,我給全班個一等獎。為了慰勞大夥兒,我程某設宴香蜜湖,給小夥子們抹油。"他酒氣噴噴地拍著胸膛。
徐見池盯他一眼,喝了口茶,把杯碟推前些兒,說:"回去同弟兄商量一下!"
"對,你夠朋友!"
迪斯戈音樂又響了,程處長興致上來,便到舞池裏扭擺去了。別看他豬一樣手笨腳重,動作扭擺得倒純熟,身手也挺靈活,變成十足個猴哥兒了。
狂熱的節奏,刺耳的打擊樂聲,同清水湖的寧靜夜景很不協凋。詩的意境,詩的氣氛,一切夜的寧靜的美都完全給這噪音糟蹋掉了。
望著程鬆平的粗笨身軀在粗笨地扭擺,粗黑得象豬鬃似的頭發,隨著瘋狂的節奏在亂晃,還不時地拚命地踏一下地板,發出了啪的響聲。這是一幅什麼流派的油畫呢?
為什麼扭擺的噪音竟如此鋪張地糟蹋著夜的寧靜的美呢?
足見愚昧的可畏。
南山後廟的木扇門虛掩著,門縫裏透出一線兒燭光,閃閃現現。
小辣椒從服務中心好容易才買到幾根白蠟燭。亮著的蠟燭放在地中央,兄弟們圍著圈兒坐。
這後廟很窄小,神台上的香爐插滿香腳,煙火很旺。不曉得是何方神仙,幾百年占了這南山一角,直至今天香火竟然經久不褒。不言而喻,破"四舊"之時此廟是被砸之列,可現在又立了起來。
弟兄們是顧不著這些的。望著神台上立著的女神仙,誰也說不清伊的身世。小嚴帶著副三百度近視鏡,足見讀書之多。可他攻的是數理化,電工學倒有一套。還是小辣椒跟著徐見池,撿了些衣缽。於是乎便活靈活現地說起女神仙的故事來了。
可惜他口才欠點,漏洞百出,大夥兒半信半疑。不一會便都打呼嚕去了。
小徐趕到後廟,月亮半天高。
他仿若當年遊擊隊上南山似的,風塵仆仆,滿頭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