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對嗎?"她凝神地聽著、沉思著。
"失去了的已經失去了,也許永遠也補不回來!"
"那欠下了的應該補回去吧!"
他望了望窗外闊寬的大海,感情深沉地說:"我欠下孩子們許多東西。應該為孩子們墊平道路,讓他們不僅學會今天的東西,還要學會明天的東西,那麼我們不僅可以把一切失去了的補回來,而且還可以跨越上去。"
"你說得很有意思。"她說。
"倘使一個早上能把所有的障礙都掃除掉,那多痛快啊!"他說,"可能嗎?築一條小小的路也這樣困難,要擴寬一條舊路那就更困難了。"
她微微一笑,"為了孩子你可以忍受、等待,對嗎?"
"你會理解我的!"
她點了點頭。
"正確的等待也是一種前進!"他望著她笑道。
她帶著羞怯地睨視他一眼:"給我!"
"給你什麼?"
"你自己知道。"
林寧從衣袋裏掏出了那份辭職書。她拿過來,嘩嘩地兩三下撕碎了。手一揚,白色的紙片兒象紛飛的花飄落在沙灘上。
"宛嫻,我們應該讓孩子們生活得更好啊!"他情不自禁地把手重又插進衣袋裏,覺著輕飄飄的,又像是沉甸甸的,緊緊捏住那條紫色的紗巾。
她點點頭。
海浪又在沙沙地低吟著。
白色的紙片落在金色的細沙上麵,在陽光下仿佛燃燒著了,發放出金黃的火光。火焰慢慢地暗淡下來,留下斑斑點點的白色"灰燼"停在孩子沙墳的地方,啊……
這該是給孩子墳上燒的紙錢嗎?
他倆靜靜地看著,靠貼得很近,很近。
回到房間裏。
她興奮、歡樂,心裏盈溢著笑容。臉上依然燙熱的,胸脯裏象燃燒著一團火,渾身的血液滾燙得沸騰了起來。她從沒這樣高興過,這樣長時間的興奮過。
也許暮年的愛情比年青人的愛戀更熱烈、更深沉、更凝聚,猶如地底下的火在運行。然而,它又是這樣的地冷靜、淡漠、無聲無息,宛若隔著厚厚的地殼,一點兒也感觸不到地心裏沸滾著的岩漿。
多麼迷人的、奇妙的暮年的愛情!曆史對愛情也不是平等的啊!曆史竟然把美、真、善禁錮了整整一代人了啊!
讓她恢複自己的青春吧!恢複她那消逝了的衰老了的初戀!……
"嫻姨,你喝酒了嗎?"鬱玲走進來,驚異地望著她那暈紅的臉蛋。
"喝了,在吉林工地的地下管道裏!"她眯著眼睛在笑。仿若在咀嚼著心裏的幸福。
"哦?"鬱玲半懂不懂。
她微笑著,也不做解釋。
"看你臉紅的,你真美!"
"你笑話我!"
"不信,你自己照照看。"她真的遞給她一麵鏡子。
她對鏡子在笑,雙手輕輕地撫摸著暈紅的臉頰,濃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稍嫌瘦削的下巴……她越看越不像像自己,是自己嗎?是梁宛嫻嗎……
紅暈暈的臉蛋還是那樣燙熱。她第一次這樣靠近男人的胸膛,親近著男人粗重的氣息……
男人,這就是男人啊!
她仿佛從一個陌生的世界來到了這一個陌生的世界!曆史又隔著了整整的一個世界!
"啊呀!這麼燙手!"鬱玲摸著她的臉蛋,驚喊了起來。
"是嗎,我一點也覺得。"她抿著嘴笑道。
"今晚,你象個新娘子!"
"真的很像嗎!"她天真地摟抱著姑娘,笑癡癡的。
"嫻姨,你年輕時一定很美。"
"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你在莫斯科照的相片。"
"你騙我!"
"在人民畫報上看見。"
"哦,誰給你說的?"
"爸爸。"
"他嗎?"
"爸爸什麼都知道。你不走了?"
"唔。爸爸告訴你的?"
"他沒說。但我猜得出來。"
她倒在嫻姨懷裏笑了,睜著一雙淚眼笑了。她很高興,心裏全都明白。然而她又感到有點茫然,象自己遺忘了什麼東西似的。
她想著爸爸,也想起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