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不足,都不是!"她心情慌亂地說。孩子說得都對,可是她年青,她怎可能體會此刻她心情的複雜呢!

在莫斯科留學的時候,她何嚐不足胸襟廣闊,充滿著理想。她要把所有學到的東西都搬回來。她渴望著實踐,是一定會成功的實踐。然而,等待她的是什麼呢?……來自龍灣時,她衰老了的心靈重新又燃起了青春的火光,就象半截子帶著淚痕的蠟燭,發放著光和熱。然而,她失望了……

她明白,過去的"實踐"更多的是需要一種愚昧的順從,而不是需要科學。可現在呢?她似乎有點迷糊了。不,鬱玲她們是非常明朗的,探索,冒險的探索者。那麼,她應該跟她們在一起,當探索者去!-切都在所不惜。正如登山運動員爬上珠穆朗瑪峰一樣,明明知道有喪失生命的危險也一樣地攀登上去。

他們是為了什麼呢?走前人未有走過的路,而且要一走到底。

"你追求的不是理想,是空想"鬱玲說。

"不,你不理解我!"

鬱玲驚愕地望著她。她那苦痛得筋肉微微顫抖著的臉頰,和那道深沉的目光,使她一下子變得衰老了。

"嫻姨,你怎麼啦!"姑娘道。

"沒什麼。"她忍住眼眶的淚,微微一笑。

"我說錯了嗎?"姑娘抱歉道。

她鎮靜了一下,溫和地說:

"應該這樣說,也應該這樣去做。"她很感慨,然而又非常珍貴年青人的這股朝氣。那是她失落了的東西啊!遺憾吧!

"嫻姨!"鬱玲親切地摟著她。

"我們到外麵走走。"

她倆並肩地走在平整的水泥路上。

工業區到處亮著燈光。碼頭、廠房、工棚、賓館、培訓中心、山腰上的別墅群,一片光明。還有東麵一大片的住宅區,高層宿舍,一幢幢的似雨後春筍。整齊的窗口,好些已透出了燈光。

工業特區已成了一座燈光的城市。

她默默地走著,就象一個幽靈一聲不響地在黑暗裏漫步。她從未有這樣悠閑地看望過這個燈光的城,這個自己親手設計建設起來的工業城市。一切是那樣平靜,那樣親切,又那樣的陌生。

她倆默默地走著。

碼頭已完工了。隻剩下後麵的一片低窪的爛坭灘還未有填平。再過幾天,填平了再鋪上水泥塊,整個碼頭便可以投入生產使用了。

夜霧濃重。路燈稀稀落落地亮著,就象插在沙灘上孤零瘦脊吊養海蠔的竹技。海水激烈地拍打著碼頭,一聲比一聲響,仿佛要在黑夜裏把這堆鋼筋混凝土鑄成的龐然大物吞進海底裏去。

她站在碼頭上,墨黑的海浪在她那雙纖瘦的腳下洶湧咆哮。這是一雙征服者的腳,穿著高跟鞋的女人的腳。海浪,纖瘦的女人的腳。畫家筆下表現過這樣的征服者形象嗎?這不是藝術的真實!那麼生活的真實又給我們些什麼啟示呢!

鬱玲望著她纖瘦的倩影,她在想什麼呢?

對岸元朗的燈光給夜霧紫住了,時閃時現。象夜空上的星星疲倦地跌落在沙灘上,一顥一顆地眨著眼睛。啊!璀璨的香港之夜也有暗淡無光的時候。

她站了好久,也凝視了好久。末了,她沿著海邊、踩著柔軟的沙灘、露水沾濕了她一雙纖細的腳,她一點也沒感到寒涼。

海風吹拂著她有點燙熱的臉兒,掠起了那一頭烏黑的濃密的短發。在夜色裏,她顯得這樣的年輕。

鬱玲一直傍著她走完這一平方公裏的地區。默默地走著,一言不發。在她年輕的一生裏從未這樣地在黑夜裏漫步過,宛如一根木頭在地上立著走,沒有發出一點兒音響。然而,她忍受得住,走完了這一段路。

她注視著這位使自己欽佩,而又不那麼好理解的女人。起先她的腳步很緩慢,慢得象快要倒下來的死人。漸漸地步履加快,急促得令你喘氣。之後,才又逐漸地緩了下米,就象跳華爾茲似的優美輕快。她暗地裏想,她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兒。

多麼令人不可理解啊!這樣沉默的黑夜漫行……

回到屋裏。她沒讓鬱玲進自己的房間,在房門口站住了。

她凝視著她,那雙明亮的眼睛隱隱地流露出感激的目光。

"要使心靈不衰老,那就得永遠同你捫年青人生活在一起!"

她在黑暗裏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