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開台上的電視機。沒一點興趣,又關掉了。他早就聽說香港放的電影多是性愛、裸露、謀殺和床上戲。有一段時間,他晚晚看電視到深夜,也沒看見有裸體女人出現過。後來才知道香港政府不允許電視台放裸體的黃色影片。當然,電影院裏比比皆是。因此,他這黑白機子就不用亮到午夜了。
今晚,他心情複雜還有另一個原因。前幾天勞動服務公司來了個副經理,才二十七歲,大學經濟管理專業畢業,叫張小戈。人很精靈,辦事還練達,口齒伶俐,樣子也頗英俊。他是張弓的孩子,還是副總理照顧張弓夫婦點名調來的,很有來頭。
他知道,是林寧提拔張小戈當副經理。如果光是看張弓的麵子,這倒不要緊。然而,林寧不是這號人,他不拍馬屁。那麼,為的是什麼?小戈年青、懂業務、會說英語,是接班人,這都是理由。但他想的不是這些,而是從政治上去考慮。他覺得勞動服務公司這樣重要的人事部門讓一個青年掌管是不放心的,弄不好會變成個自由職業介紹所,什麼人都可以進工業區裏來。金錢就是生命,幹活是為了多掙幾個工錢。這還了得?
在張小戈來的頭一天,杜一丘在一旁仔細地觀察。問他有對象了嗎?怎個分派來白龍灣的?為什麼不跟爸爸到香港去……小戈回答得很坦率,還說爸爸認為他來這裏好,可以學習到一些新東西。杜一丘留心地聽,看不出對方坦誠的神情裏有任何一絲兒的虛偽。
他有意考察一下小戈的辦事能力,便把最近外資廠辭退的四個工人扔給了小戈,"你看該怎個處理?"
"哦!"小戈看了那份辭退名單點點頭。瑞士機械翻新廠工藝複雜,沒有點兒技術基礎是吃不開的,難怪人家退回。
張小戈同這四名工人逐個談話,了解他們的文化水平,除一人成績太差之外,其他三人送到省城重型機械廠學習半年。那一個便留下安排做其他雜工。一隻死貓到他手上竟變活了,而且大家都高興。
杜一丘心想,這小夥子是個人才。這一回也算幫了自己的忙。
可沒想到張小戈對往後招工的事要求很嚴,一律得考試。還不時拿出這件"死貓"作為典型,他聽了嘴上沒說,心裏感到不大舒服,覺得這年青人傲氣了些兒。因而就更加堅定起用程鬆平的決心。話說回來,還是這工業特區辦得不對頭,要是在內地,哪個工廠敢退工人回勞動局,計劃分配下廠的工人能隨便退的嗎?還要這計劃工作幹什麼?要是我一輩子也不分給你一個招工指標,看你還敢不敢搗亂?這裏,工廠是外資廠,即使是合資也是廠董事會決定一切問題。廠長權力很大,可以決定由誰來當主任和廠長助理,說到底還是林寧的事,工業特區的什麼政策規定還不是經過他手上擬出來的,上麵不了解情況當然批準。林老板權限不小,二千萬港元以下的工程、設工廠等等,由他批準。用不著拿去請示董事會。可是,杜一丘卻連四個工人也給人家頂回來,這是為什麼?對了,要是早二十年那就有好戲你看了。唉,多帶勁的年月……
他拿起茶盅喝了一口帶著點甜味的荔枝紅茶,手背碰著了口袋裏的一封信,要他想辦法安排她的一個同鄉在工業區,那人是副省長的拐彎侄子。他看過那張簡曆,字寫得歪歪斜斜,一行字至少有兩個錯別字。我的天,初中畢業程度!"教育革命"培養出來的,隻曉得多下大糞種甘蔗,能認得幾個字!要進這兒的工廠得考試,而且又是個吃農村糧的。唯一的辦法是先送他去別的廠學習。唉,他越想越煩。
這鬼地方,連工人的命運也出賣給了人家。試問這天下是姓社的還是姓資的?
他杜一丘能熟視無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