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海風熏得皮膚越黑,海水潑得手腳越鹹,他的心越是抑鬱沉重。在喧鬧的海港裏,中國的船是陳舊的,中國人是低一等的!
一九五〇年,他參加了香港華商局的起義。不久,當了遠洋輪船公司總經理。
在牛欄裏,他以一個水手的銳利眼光,看清楚祖圖竟還是這樣愚昧貧窮。
他希望在白龍灣開個小窗戶,給閉鎖的祖國吹進來一點兒新鮮的風。
然而,事情並不似他想象的那麼美好。招聘來一個粱宛嫻已惹起了風風雨雨。有些人沒有去注意她的才能、技術和經驗,卻隻遺憾她是個女人,一個瘦弱的老處女。偏偏招聘她的又是個失去妻子的男人!
……林寧望著天真爛漫的女兒,心情很複雜。他未能讓女兒有一個善良的、疼愛她的媽媽。
女兒默默地、目光茫然地瞧著爸爸,像是看出了他內心的憂鬱。
秋風輕拂,飄來米蘭花的清香。
"媽媽來了信。"她悄聲說。仿佛很不願意說出來。
"她知道你分配到這兒?"
"也許她這兒有熟人。"
他默然。
"她提到你,看信嗎?"
"不必了!"
"我給她回信?"
"隨你的便便。"他說,"你同情她?"
她搖搖頭:"可憐她。"稍停說:"她希望同我交個朋友。"她恨媽媽。她離家之後從沒有回來看過女兒。直至奶奶死了也沒回來。
他苦笑:"倘使她早先回來看望你和奶奶一次,我們還可以是朋友。"
"我知道她傷了你的心。"
"我對不起奶奶和你。"他喉嚨哽咽住了。
"爸爸,我全都明白。"她睜著淚眼望著父親發白的、帶有皺紋的臉。她強忍著沒有把信裏的內容說給爸爸聽。媽媽祈求女兒原諒。勸爸爸讓她回到他的身邊。她可以原諒媽媽,但能夠同意她回來嗎?這對爸爸將是無邊的苦痛啊!
他凝望著女兒濕潤的眼睛,從她失神的目光裏看出了她內心的苦惱。這是他們老一代的過錯,讓孩子去分擔是很不應該的。
"人的感情不像剪破了的衣裳,隨便拿一塊碎布就可以補上去啊!"他很坦然。
她頓時睜大了眼睛,望著父親那安詳的、冷靜的臉龐:"嫻姨也這樣說過!"
"她!"他詫異了。
她看看手表。糟了,午飯時間過了。飯堂已關上了大門。
她手腳麻利,開了罐火腿肉,泡了兩餅速食雞汁麵。父女吃得津津有味。
才放下筷子,他衝了杯"好立克",放在女兒麵前,"喝吧,添些熱量。"
"營養價值學!"
"生活也應該講點科學。"
女兒眨巴著明亮的眼睛,"爸爸,你說嫻姨這個人怎樣?"
"才女。"他隨口答。
"有人說她古怪,我看她很慈祥,心地透明得像一池清水。"
"因為你了解人的感情,了解人的價值!"
"是嗎?"她沉思。
"我們要是都學會了解人、尊重人那多好呢!"他感慨地說。
她囁嚅道:"你了解她嗎?"
"我嗎?,他臉一熱,掩飾地說,"你說一號公路的事麼?我支持她。"
"你不了解她!"女兒輕輕歎了口氣。她察覺出爸爸心裏在掩藏什麼東西。
"你不會明白的。"他轉臉望著窗外。
"爸爸,你為什麼要膽怯呢?"她激動地說。
他愕然。微微顫抖著的手,沉沉地壓住衣袋裏的那一條淡紫色的紗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