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一下油門,車子呼地沿著一條黃泥路開去,"林老板也沒他辦法麼?"這裏習慣用香港話稱工業區總指揮林寧做林老板。
"我看他有點忌諱姓程的。"
"不見得。林老板隻是警惕這條塘虱頭摑傷了手,不好惹!"
"你也認為惹不得?"
他點點頭:"惹不得。他膽敢在特區發難,來頭小嗎?"
她覺得小嚴很有頭腦。這年頭,年青人看事情頗有政治經驗,很懂得從多方麵去分析問題,能看出人與人之間關係的複雜微妙。就象三棱鏡似的把影像一下子分出幾個,然後又慢慢地合攏回來。她當然明白,姓程的在有意刁難。
這裏的各項工程都是采用招標承包的做法,就象商店裏公開拍賣貨物似的。隻不過拍賣是賣給出高價錢的,而招標卻是盤給造價合理,質量有保證的。因此,全國各地,中央部屬單位,以及香港、日本的工程公司都來這裏投標承包,競爭相當激烈。工業特區同各個承包單位僅僅是合同關係。上月程鬆平到香港補充更新機械設備,按照慣例,他把所需設備開列清單,交香港華商局屬下的機械設備公司進貨便妥,價格相宜,質量保證。可是,程鬆平卻交由一間私人公司進貨,價錢高了百分之十五,個中原因,內行人自是明白。此事林寧找他淡過。他當然聽不入耳,接著又進了第二批設備。林寧便停止付給他外彙,並向上彙報。因此,姓程的懷恨在心,故意拖延公路通車。事情內幕還在調查,她當然不便給小嚴說了。
"你也怕他三分了?"她故意問。
"哼,我當臨時工每天領他一元二角錢,頂多是炒魷魚!粱總,不瞞你說,我來白龍灣是想看看這特區風光,捎帶買台電視機。要不還能耐著性子受這份罪麼?"
"他敢炒你魷魚?"
"量他不敢?"
"嘿,他怕你嗎?"
"這有什麼出奇,他要用我們就難免有點避忌了。"
"有這個道理?"她饒有興趣問。
"不相信?我給你說。"接著,他給她說了好幾件事。他們是臨時工班,重活、髒活,捉雞削狗、撈魚摸蝦的事,程鬆平都靠他們去做。有大件的東西往省城家裏捎,也是他們當的搬運。昨天,程鬆平又派他們八班到一號公路,名曰開工,實是瞞人耳目。國營工當然不賣他的帳,沒獎金,且禿山野嶺,樹也沒一棵,在燙手的石頭上曬成魚!還不是由臨時工去捱這苦差事。班長徐見池還算精靈,留小嚴在這兒運砂石,多少撿回幾個錢獎金,好湊足買電視機的數。
"小徐就這麼服貼!"她說。
"他走曲線。放心,八仙過海。我們當知青的都吃過幾晚夜粥。"他說,"唉,什麼特區,我看還不是一個鬼樣,淨受這鳥氣!"
"不是說走曲線麼?怎麼又泄氣了!"她覺得有點可笑。
"哼,走曲線猶如耍醉拳,柔中有剛,醉裏帶醒,這才是真功夫。"他眯著眼笑道,仿若已窺見了個中奧秘,"這叫做大智若愚!"
她眨了眨眼,問:"照你這樣說,程鬆平可以惹了!"
他晃著頭,"惹不得,這家夥有靠山!"
汽車刹住了。他打開牢門讓梁總下來。
"粱總,得從長計議!"他扭過頭叮囑說,"我得拚搏去了!"
話未完,自卸車一溜煙又飛馳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