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年幼時,陸家在S城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那時的他已然明白事物總有規則,一則為白,一則為黑。陸家就是隱匿在S城地下的黑。他沒有想過這世界真的會隻有一種顏色,而他始終認為黑與白隻是兩條毫不相交的平行線,他不想讓自己變灰,那就不要去碰觸那抹黑,在自己沒有把握可以完全吃掉他之前。
但是,白昭把這樣一個問題擺在了他的麵前,用心不可謂不險。
他漸漸覺出這些東西的真意。
第一,白昭要讓景然斷了對甘尚川所存的那點殘念。是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又或者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讓自己白癡到為了別人的女人去放棄去妥協。他用豐富的證據構築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讓一個即使毫無想象力的人都能清楚描繪出它的輪廓。
這樣的故事並沒有讓景然產生任何類似於悲傷的情緒,又或許被蒙蔽後醒悟的憤怒已經淩駕於任何低落的悲傷的情緒,足以讓他獨自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喝光了整整一瓶酒。是的,他需要酒精,越多越好。如果能醉,那是最好不過。
他開始回憶,自己這一生中,有沒有類似的時刻讓他感覺如此痛苦?
或許有過,但程度遠遠不及此刻。
當年,當他得知甘書記被行刑的時候時,他痛苦過。但那樣的痛苦,更多的是因為茫然無助,因為內疚,因為羞愧。他在放任她的離開,用一種無能為力的姿態看著她消失於他的生命中。而這樣的痛苦,在歲月的積澱中,漸漸凝成一塊帶淚的琥珀。總有一塊地方豎著一座墓碑,用於緬懷逝去的美好,用於銘記自己年輕時的怯懦。他學不會奮不顧身,所以第一次他輸給了強大的世俗,輸給了父母,同時也輸給了自己。沒有人知道,十年來一個負碑而行的人是如何把那顆琥珀藏於深不見底之處,如阿克琉斯之踵。也沒有人知道,小川子這樣一個人,早已不是單純的初戀那麼簡單,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名字,意味著的是他跟青春有關的一切。
所以,沒有人能明白那失而複得的驚喜和感動。沒有人能想象他在再次重逢後種種與冷靜無關與成熟無關的舉動。即使是在他知道了川子曾經遭受過的厄運,她是怎樣被高紹南那群人騙去了醉生夢死,又遭受過怎樣的淩辱,他內心泛起的隻有心疼和更加的愧疚。他以為他懂她。他以為她的不表態不拒絕是一種對自我的嫌棄,他以為她的欲拒還迎是一種對未來的不確定,他以為她的冷漠和距離是一種因為歲月隔閡造成的時差。什麼都是他以為。他自以為他懂她的全部,年少,遺失的過去和現在。他知道她不再是當年的小川子了,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來了。在流離失所之後,她跋涉的終點隻有一個,就是他,景然,她的那個景哥哥。
但是,這一切都隻是他的自以為是罷了。
五年前,甚至更早,她的生命中早出現了另外一個更加舉足輕重的男人。不管這個故事的開端是如何的狗血,他也不想弄明白為什麼她會跟他在一起。但是那間公寓的房產證明,那些一口一句“川子姐”的錄音和視頻,無數的人證和物證都在指向一個事實,她是陸東皓的女人。而且,長達五年之久。
他是男人,並非懵懂無知的少年。他太明白像陸東皓那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男人能夠擁有那麼長的耐性跟一個女人待在一起五年意味著什麼。他不會幼稚地意味這隻是一場簡單的肉體交易,更不相信這隻是停留於**作樂層麵上的男女之歡。他把她保護得那麼好,讓外界的人嗅不到一絲風聲,他讓她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即使是在談生意需要避嫌的時候,而當這個男人在給予這一切的時候,甘尚川,她居然沒有拒絕。而照片裏眉角眼梢,兩人之間的默契交流隻有瞎子才看不出來。當然,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居然在他麵前裝著根本不認識陸東皓!他甚至還清楚地記得在高爾夫球場和酒會上兩個人如同陌生人般的寒暄,而他甚至還像個小醜一樣為彼此引薦?這簡直是莫大的羞辱!
而就是在前不久,兩個人牽著手從甲板上跳下的瞬間,長焦鏡頭捕獲的在岸邊姿勢親密甩魚竿的照片,都像一個個響亮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臉上,恐怕,他該是世界上最自作多情最自以為是的男人了吧?
憤怒,讓他把桌上所有能看見的物品都掃落在地,憤怒,讓他把照片都撕成碎片燃燒成灰,憤怒,讓他恨不得立刻衝到甘尚川麵前掐著她的脖子問她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