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看不見的陰雲正密布在YOYO的辦公室上空。
她剛剛送走了工商局的那幫人,這已經是這幾天來的第N撥了。施工方以快要過年為理由,要求她提前支付款項,銀行的人來催利息和歸還到期的貸款。年關難過,這是每個企業都會遇到的事情,但YOYO的體會顯得更為深刻,來催錢的也就罷了,各種罰款,各種檢查紛至遝來,工商局,環保局,派出所,各種部門都有各自的理由來找碴,她不得不把這幾天遭遇到的事情歸結為找碴,應付完一批又來另一批,錢的事情沒解決,小麻煩還不斷。YOYO有種要出事的預感,或許這不能完全稱之為預感,而是種種跡象都在指向一個事實:有人在針對她們。
Maro的電話沒有接,打到助理處,助理一改往日的和顏悅色,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仿佛這間公司幕後的主腦根本就不是maro一樣。
YOYO並不想把現在公司遇到的困境告訴甘尚川,不是不相信她,而是告訴她也於事無補,她不可能拿出一大筆錢出來填補賬麵的虧空,也不可能因為欠款導致工程暫停的局麵得到改善,更不可能讓歸還巨額的銀行貸款,這是一個黑洞,除了maro,她想不出還有誰能解決目前的困境。
等到YOYO把現在的一切告訴甘尚川後,甘尚川看著公司財務報表,許久一言不發。
“他有多久沒有打款了?”
“除了啟動資金,之後再沒有打過任何款項。”
“然後你就一直這樣CAO作的?YOYO,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在向銀行騙貸?”
“川子,你不能這樣說,如果工程停工,大家都很難看,而這些都是maro允許的,我們隻要按期償還利息就行了。”
“利息?每個月利息都是幾百萬,你怎麼還?這工程現在才剛啟動,你招呼也沒打就提前預售,再拿招商企業的文件副本繼續抵押,你知不知道光是這條是多大的罪?”
YOYO沒有說話,她一直以為甘尚川不懂這些,於商她是徹頭徹尾的外行,但是此刻她顯然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解釋目前的這堆爛攤子。
“YOYO,我不管maro讓你做這些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我隻提醒你一條,雖然我是法人,但是白紙黑字,我甘尚川從來沒有簽署過任何會讓我惹上麻煩的文件和單據,倒是你,你自己想想,把事情搞成這樣,你如何收局吧!”
甘尚川按捺不住內心的怒火,是的,她不是懵然無知,但她知道的是那個工程對於maro而言隻是一個幌子,他根本就不會誠心實意地在S城做一個上億的投資,在一開始,她也需要這樣一個幌子,一個可以名正言順打入S城接近景然的幌子。隻是,她沒有想到,YOYO會那麼蠢,蠢到被人賣了還要給人數錢。
YOYO很震驚,震驚於甘尚川早已識破自己的身份,言下之意,彼此之間再無任何偽飾。她收起她一臉的懵懂,取而代之的是異常的平靜。
“maro要針對的人,也隻是你而已。”
“當然,他犧牲了你,做了這個局,等著我上鉤,去跟他談判,完成他的條件,他救我於囹圄。可是,YOYO,這是我跟他的事情。你為什麼要做這些蠢的事情?你就不怕我拖著你一起淹死?”
“川子,我認識他的時候,才五歲。你說的這些,很多人都說過。”
此時的YOYO是陌生的,不是初見時的天真少女,也不是深交時嬌憨靈性的朋友,更不是商場上算計得勢的精悍女將,她的陌生,帶著一股無關年齡的執著,平靜的語氣裏是對命運的俯首稱臣。
這不是一個回腸蕩氣的愛情故事,倘若這與愛情真的有關的話。
五歲的YOYO第一次見到maro。那時,他還是天之驕子,目中無人的驕傲少年,是的,那時,他的人生裏還沒有繼母,也沒有繼母的孩子,他的身份是WWD的少爺。有些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坐擁普通人窮盡想象也無法獲得的一切。而YOYO隻是孤兒院的一枚新丁,就在那一年,她的雙親剛剛去世。
一切,隻是源於WWD的一次慈善活動,我們都知道,這些富豪們熱衷公益,熱衷慈善,就像卡耐基所言,“在巨富中死去是種恥辱。”但事實上,慈善也不過隻是巨大財富裏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旗下電視台報道了此次慈善之行,如何針對香港的孤兒院進行了怎樣的慈善募捐,晚會上,被募捐的一方當然也需要派出代表一一答謝社會名流為社會做出的卓越貢獻。
YOYO的家庭並不壞,至少在孤兒院那幫孩子中間,她很容易就被院長選中,成為代表在晚會上致感謝辭,因為還會彈鋼琴,所以她還需要在晚會上表演一段《獻給愛麗絲》,那是父母去世前,她每個周末都需要練習的曲目。
我們不知道那位WWD的小少爺是在一次怎樣陰差陽錯的情況下,看到了這段節目,然後被那戰戰兢兢笨拙中透著點緊張不太連貫的《獻給愛麗絲》所吸引,他隻是用手指了指屏幕裏的那個小女孩,“她長得很像芭比娃娃。”
於是,很快,這位長著一副華裔麵孔的芭比娃娃就脫離了孤兒院,漂洋過海來到了法國。以慈善著稱的WWD集團董事長為了搏兒子一笑,為他收羅來了他喜歡的玩具。
此時,YOYO的命運已然改寫。她受到了來自WWD的資助,而她的監護人是那位小少爺的貼身管家。
三個月,或許還不到。我們的那位小少爺已經忘了當初看到這位真人版芭比娃娃的喜悅心情,玩具總是這樣,如何都避免不了被拋棄的命運。
但,不管怎樣,YOYO總算是脫離了孤兒院。她實在不願意回想在孤兒院裏的那段晨光,這裏,被褥有陽光的味道,食物是新鮮而有營養的,最重要的是,她還可以彈鋼琴,現在,她可以彈得更好了。是的,她感謝那位興之所至的少爺無心之言,而此時的他們還如同兩條毫無相交的平行線,各自在自己的階層成長著。
再後來,她成年了,靠全額獎學金考取了法國最好的大學。她的確有過學牙醫的香港男朋友,在大學裏,那個男生的出現總讓她想起記憶深處的家鄉。她喜歡他,如果沒有心底的那個夢,或許她真的會跟他一起回香港。
但是,她知道很多事情一開始就注定了的。比如說,那個恍若天神般的少年漸漸長大了,她如同一個卑微的粉絲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是如何的放蕩不羈,在他們那個圈子,他總是引人注目的,更何況,他從不隱晦,他換了女友,換了跑車,他在摩納哥一擲千金,他跟某某新晉影星如何如膠似漆,他又愛上了法網的女將,他親自到比賽現場為新女友打氣……關於他的一切,她都知道。但是,她比旁人更清楚的是,是他在十八歲那年擁有了一位繼母,而那位繼母,她的監護人說,那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女人。是太過平常的豪門恩怨,但是不知為何,她總是能在報紙,電視,網絡上的驚鴻一瞥中,在他走馬章台花花公子的偽裝中,看見他的憂傷。她出席了WWD董事長的葬禮,雖然,她也不知該如何界定自己的身份,尷尬而又渺於芥子。在葬禮上,她的目光流連在他憂傷而抑鬱的背影,徘徊不去。是的,那是她的心魔,是她的蠱,同時也是她的命運。對於命運,她在十九歲那年,終於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