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和狼的胃口顯然比狐狸大得多。
白昭,是陸少爺從國外帶來的朋友。等到袁五出院,他發現陸家之前熟悉的人都不見了,隻剩下陸東皓,白昭和自己。
“以後,我都叫你小五好不好?”他笑著跟他說,神情像是看著自己年幼的弟弟,“老爺子的東西我都扔了,但你是他留給我最好的禮物。”
後來,他才知道為什麼自己叫小五。聽說在此之前,在陸少爺跟白三哥跟柬埔寨的軍火商打交道的時候,他們還有兩個兄弟,但都死了。
原來,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少爺,根本不是自己想得那樣,他見識過更加殘酷的血雨腥風,他也曾命懸一線過,他也差點走不出那吃人的雨林。他根本就不是袁五之前認為的弱不禁風的人,他是真正的強者。或許,真正的服從是從那一刻才開始的吧。
他這一生,唯一沒有做過的事情,就是懷疑陸東皓做的每一個決定。可是,現在他疑惑了。
白三哥說他們這次在柬埔寨的生意被法國那個MARO攪局,對方出了更好的價錢撬走了他們的賣家,當然,生意就是這樣,價高者得。可問題是,他們的下家也快流失了,那塊最肥沃的市場,那塊隨時都在武裝暴動隨時有新的武裝力量誕生的市場,擁有了新的進貨渠道。
而在S城,陸家的老本營,日子也過得並不舒坦。醉生夢死一關,好吧,袁五承認以他的智慧他到今天都覺得這是弊大於利的一招臭棋。醉生夢死是陸東皓一手創辦的,這不是單純的會所,而是陸東皓跟S城政壇的平衡與博弈,如今,這種平衡被打破了。S城掃黑之風越演越烈,越來越多的人落網,等級和身份也在逐漸地往上,他還記得前幾天在電視上看見的那個因為開賭場被抓的所謂S城黑幫大頭目,不就是之前從陸家分出去的那個男人麼?這些統統都不是好消息,可惜陸東皓到現在都如老僧入定般,不動作不發表任何意見,還有更多的人風聲鶴唳跑上門來求助,他都一概不見。
難道,就任由這樣下去?
他讀不懂陸東皓了。每天,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跑到湖邊去釣魚,最近他突然有了這樣一種嗜好。一動不動地就在那蹲了大半天,心情好的時候還把他叫過去燒烤。陸東皓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住在郊縣的別院裏,釣魚,養花,哦,還有,種菜!天啊,他居然還要種菜,這簡直就是退休老大爺才過的日子。
而現在,他守在醫院門口,內心糾結,到底要不要告訴東哥,川子姐居然得了精神病這個事情呢?他實在是擔心,不知道東哥知道這個事情之後又會變成什麼樣,上次他把調查報告給他之後,他就入避深山,不聞世事,甚至連白三哥都不見了。他煩躁地拿著手機翻來覆去,這真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甘尚川哪裏知道就在醫院大門外還有一個男人正在因為她入院這個事實鬧心鬧肺呢!她換了身病服,不是電影裏精神病院裏的藍白條紋,有淺藍色和淺粉色兩種,質地柔軟,護士告訴她,其實並不一定要換上這身衣服,隻需要在手腕上帶上手牌讓醫院的工作人員有所區分就行了。但她最後還是穿上了,她喜歡這種儀式感。
這種感覺很奇怪,從強烈的排斥到坦然的接受,不承認自己是個病人,到認識到自己是個病人,再到就算是病人又怎樣,最後她開始相信隻要是疾病都有痊愈的一天。
那位白大夫告訴她,其實藥物治療隻是一種輔助效果,更多的是自己。你知道嗎,我們每個人的心裏都住著一個小人兒,你要正視這個小人兒,她並不醜陋,也不可怕,你應該讓她出來見見陽光,感受世界的美好,你嚐試著與她對話,你會發現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過程。
甘尚川可以斷定,這絕對不是醫生跟病人說的話,她看過很多心理學著作,抑鬱,性格殘缺,這樣的心理疾病不是這樣的治療方式,他們會告訴你,你要學會控製。啊,控製,控製情緒,控製思想。但是,這位白大夫卻告訴她,放她出來,放她出來。
誰知道哪個才是正確的呢?她不介意,一點也不介意。
她喜歡這個地方。有個老是不認識路的老人,每次見到她,總會跟她說,“我迷路了,你知不知道?”她把她送回病房,過不了一會,她又會在別的地方見到她,“我迷路了,你知不知道?”是啊,這裏住的都是迷路者。
其實,這個地方並沒有外界想象得那麼可怕。當然,外界總是認為精神病患者都是一群神經病,偏執狂,分裂症,狂躁症,抑鬱症,其實,裏麵的人又何嚐不認為外麵的人也是病人呢?
甘尚川的日子變得規律起來。早晨9點,醫生會來量體溫,輸液,她不知道這些藥物進入體內是否真的會有作用,但這真的不重要。人需要有所信仰。精神需要某些富有儀式感的東西來獲得新生。
十點,病友們會在活動中心集合,這層樓住的大多數是抑鬱症患者,醫生會組織病友們一起做CAO,聽音樂,這裏真是像極了老年活動中心,如果表現得好,晚上就可以在卡拉OK的活動中獨唱一首。
那裏有個小女孩,好吧,也不小了,聽說之前是在銀行上班,她會唱一口漂亮的昆曲,聽說是她奶奶教的。那個女人對甘尚川說,“我看過你的書。當時就在想,能寫這書的人多半也跟我一樣。”繼而兩人大笑,像朋友一樣。
真奇怪,在這裏,甘尚川很容易就能產生交朋友的感覺,好像上帝把這些具有相同之處的人聚集到了一起,他們反而更容易接近和接受彼此。
她能清楚地辨認哪個人開始發作了,一個眼神,一個源自皮膚的某個細微觸覺,她都能感覺得到對方情緒的變幻。這種感覺很微妙,進而發射到自身。從前的她,醫生說要她控製,但她不懂,隻學會一樣就是壓抑和反噬。可是現在,她漸漸明白控製的感覺。她喜歡那個銀行白領,她還有個丈夫,每天傍晚都會來陪她,有時候兩個人會出去吃飯。當然,這病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她親眼見過那銀行白領躺在床上,難受極了的樣子,她的丈夫在一旁削水果,一邊給她念報紙,那女人明明那麼難受了,居然還可以一邊擠著眼淚一邊跟她丈夫談論著報紙上的新聞,是啊,抑鬱症算什麼呢?太把它當事了!那副不驚不怪的從容做派徹底讓甘尚川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