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都不看他,冷冷地說,“電話。”

“什麼電話?”

“不打電話,誰來救你?”

他開始陷入半昏迷,時醒時昏,隻隱約知道她打了電話,隱約知道她好像拿了東西墊了他的傷口,隱約知道她給他蓋上了被子,等到醒來的時候,他看見她靠在床頭,閉著眼睛,眼底都泛著青紫,那一刻,心底沒來由地軟了一下。

“醒了?醒了就滾吧。”她睜開眼,正對上他的凝視,可是說出來的話跟她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截然相反。

浴室門再開的時候,甘尚川已經穿得嚴嚴實實出來了,連頭發都吹幹了。徑直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全神戒備,“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懶洋洋地睜開眼,愛笑不笑地看著她,突然之間就沒了那些與她針鋒相對的念頭,坐起了身,一把抱住她,她下意識地掙紮,“別動,讓我靠一會。”他突然出聲,阻止了她的動作。

兩個人,一個坐著,雙手環著她的腰,頭埋在她的腹部,另一個傻愣愣地站著,全身僵直,甘尚川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否則怎麼可能他說一聲不動,她就像一個木偶一樣站在這裏任由他抱著?可是,當彼此的體溫透過肌膚傳遞,她聞得到他發間的味道,還有隱隱散發的酒氣,好吧,她不跟喝醉的人計較,她這樣安慰自己。

“川子,不要鬧了,跟我回去,好不好?”他的頭埋在衣服裏,聽起來悶悶的,帶著一股濃濃的鼻音,甘尚川不知怎的,覺得口腔裏傳來一股酸意,快要控製不住噴薄而出,她一把推開他,“神經病!”

陸東皓被她一推,仰躺在床上,覺得四肢百骸都喪失了力量,就這樣躺著,也好。

“我困了,你自己找地方睡吧。”他看也不看她,拉了被子把自己蒙起來。

甘尚川怒極反笑,這種無賴而又帶著孩子氣的行徑出現在陸東皓身上,她真是恨不得全世界仰慕他崇拜他的人都來現場瞻仰,這還是陸東皓麼?

她拿了手機,翻出袁五的電話,“袁五,來香格裏拉酒店,1401,把你老大接回去。”說完掛了電話,走出了臥室。真是慶幸當初訂的是套間,否則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現在尷尬地局麵,進而又想到陸東皓真是無所不能,這樣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看來這地方是真的不能住了,接著又給YOYO打了電話。

陸東皓聽得清楚,聽見甘尚川在外麵霹靂乒乓地收拾東西,歎了一口氣,起身走了出去。

甘尚川正蹲在地上跟行李箱做鬥爭,一抬頭發現陸東皓已經站在她麵前了,他蹲了下來,捧著她的頭,“你這麼別扭,誰受得了你?嗯?”他順勢揉了揉她的頭發,剛吹幹的頭發,還帶著一股洗發水的清香,“好好過日子,我不再來煩你了。”說完,他不由分說地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後徑直起身離開了。

甘尚川聽見房間關門的聲音,才頹然坐在地上,滿地都是散落的行李衣服,她愣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怒從心起,還是怎的,狠狠地把行李箱慣了出去,“陸東皓,你去死吧!”房間裏一聲巨響,最後隻聽見她壓抑的哭聲。

景然在第二天跟甘尚川吃飯時,明顯感覺到她精神萎靡。

“怎麼了?”

“沒睡好。”

當景然再一次提出讓她搬出酒店時,這一次甘尚川竟然沒有拒絕,還委托景然幫她找個合適的住處。景然心裏有些小小的喜悅,好像曾經的信任與依賴正在十年之後,漸次複蘇,他樂於看見兩個人之間這些細細碎碎的進展。

景然是個好男人,尤其是在他想對某人好的時候。給甘尚川找的這處房子,是鬧市裏不可多得的靜瑟處,一戶一院。開門就是天井,院子裏種著花草,不是一副剛搬來水土不服的萎靡樣子,雖然是冬天,可還看得出這些花草被拾掇得很精神,枯葉是修剪幹淨了,剩下青蔥的枝椏,想必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這院子裏又是一番繁榮景象,最難得的是院子角落處還有一枝臘梅,香得正是時候,越發襯得這裏古色古香,不食煙火。諾大的魚缸裏還浮著幾片睡蓮的葉子,幾尾錦鯉遊得懶洋洋的,可不是養在透明魚缸裏那副坐以待斃的模樣。

穿過天井,就是正屋,物什擺件樣樣都說得出來頭,“景哥哥,你去哪裏找來這麼一處地方?住在這裏,穿個白裙子都可以演聊齋了。”她是真的喜歡,摸了摸黃花梨的椅子,又看了看那半新不舊的瓷瓶兒上麵還cha著半人高的臘梅,像是回到了祖屋。

“主人出國了,你就安心住下吧。想住多久都成。”他都沒好意思坦白,這房子是他千辛萬苦買下的。

真有這樣的主人,在市中心買下這樣一片院落,還打理得那麼精心,不缺錢花的主兒還舍得讓房子給旁人住?她也不揭穿,笑了笑,四周都看了看,表示隨時都可以搬過來。

景然落下心頭大石,終於覺得這番心血沒有白費。

“這裏離你公司也近,就是離創業園遠了點,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再幫你看看。”

“行了,這裏挺好的。S城能有多大,遠能遠到哪裏,再說創業園還沒開工呢,平時還不是窩在公司裏。這裏挺方便的。”

甘尚川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走吧,景哥哥,我請你吃飯。”

蜜莉從收了甘尚川支票那天起就一直惴惴不安。她已經不年輕了,守著這間小小的麻將館,潦倒度日。年輕的時候,不是沒有掙到過錢,可年輕的時候也走過許多彎路,那張支票於她,不是沒有誘惑的,她甚至想過,這些錢夠她買下幾間鋪麵,可觀的租金足以讓她後半生衣食無憂。可即使如此,她依舊不敢輕易動那張支票。這世間有許多誘惑,甜美得猶如伊甸園的那顆蘋果,可以輕易擊中當事人的軟肋。但它們之所以稱之為誘惑,那是因為付出的代價遠遠超過自己所得。

外麵的人不知道為何醉生夢死可以成為本市最大的銷金窟,蜜莉不可能不知道。在十二樓以上所有的房間裏,那些達官顯貴一夜買醉一晌貪歡的證據都被背後的那雙眼睛一個細節都不錯過地錄製了下來。這是蜜莉所知的冰山一角,而僅僅是這冰山一角,她都可以窺見這背後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與他們漸漸織成牢不可破的一張權色交易的蜘蛛網,像是一局構思縝密的棋局,彼此牽製,彼此依附,彼此討好,彼此要挾,引而不發,成就醉生夢死的十年輝煌,成就陸氏地下王國的堅如磐石,成就S市最密不透風的權錢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