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何處藏詩(4)(3 / 3)

“振作一點,好嗎,端端?”他說。

她依舊沉默,卻把手伸給了他。她的手心是一幅細紋密布的迷宮圖,虎口附近紮了一根黑刺——是他們扶著樹幹下湖岸的時候紮進來的。

他幫她挑出了那根刺。

他知道,這就是端端的應允了。

有一天,吃過晚飯,他去許發旺家裏找端端,應門的是許發旺本人。他驚訝地問發旺嬸呢?許發旺說她去了娘家——老丈人身體有些不妥。他又問端端呢?許發旺說出去了,吃完飯就走的。他問去了哪裏?許發旺說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他隻好走。走到一半,又被許發旺叫了回來。

“你們雖然是北京學生娃子,比我們這裏開放。可是,知青也是要注意影響的。”許發旺說。

許發旺雖然沒念過幾年書,但是去縣裏參加過幾期幹部培訓班,所以許發旺的話裏,有一些潘橋人沒有的官腔。

他一言不發地走了。沒有人動得了他的知青口糧,他不用在乎一個甚至十個許發旺。他已經放棄了所有抽調的奢望,所以他擺得起無所畏懼的姿態。

他到了湖邊,端端果然在——他知道她沒有別的地方好去。端端坐在一塊禿岩上,兩手圈住兩腿,下頜埋在兩膝之間,呆若木石,仿佛壓根就沒有看見他。他早已習慣了她的情緒周期,並沒有在意她的沉默。他在河灘上找了幾塊亂石,開始打水花。他的眼神手法都很準,一塊石頭激起了一大串水鳥,天一下子暗了一片。

她突然站起來,抓起他放在地上的詩集,卷成一個筒,朝他狠狠地砸過來。他不備,差點被她砸翻在地。

“豬!你是豬腦子啊!”

她滿臉通紅地指著他的鼻子說。她的五官扭歪了,眼睛裏冒著煙。

“你不知道文工團是國家正式編製啊?半年就可以轉正,彙演成績好可以直接調到省裏!”

他明白了,她聽說了他沒去縣文工團的事。他從來沒看見端端發過這麼大的脾氣。更確切地說,他其實從來沒有看見端端發過脾氣。端端從小就是一個蔫茄子,端端要發也是發冷脾氣——那種一聲不吭的脾氣。

他抓住了端端的手,把她按回到岩石上坐下。

“我要是去了縣裏,你怎麼辦?”

端端雖然坐下去了,呼吸依然粗大,鼻孔一伸一縮的仿佛灌了風。

“你不走,你還能陪我一輩子?”端端說。

他久久說不出話來。她也不說話。可是他知道她在等著他的話。

他撿起他的詩集,抽出夾在裏麵的一張紙,念了一首詩:

你可以把心緊緊地鎖上

可是把鑰匙交給我吧

我請求你。

我承認,我不是最好的管家

但是我會把它埋進湖心

讓它在淤泥中間

開成一株荷花

歲歲年年,潔白無瑕

“你知道,這是誰寫的嗎?”他問她。

“豬。”她說。

“你知道,這是寫給誰的嗎?”

她不說話,可是她黑榛子似的瞳仁裏,淺淺地浮起一層霧氣。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哭。

那天晚上,他們在河灘上呆了很久。那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天是黑的,水也是黑的,隻有零零散散的幾點漁火,隱隱照出水和天的分界。風起來,荷葉窸窣生響。樹林裏有一隻貓頭鷹,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

他說我們回家吧,天晚了。

她卻坐著不動。

“你能陪我,坐到天亮嗎?”她問他。

“那明天,許發旺就要在縣廣播站裏,播放尋人啟事了。”他說。

“我,就是,不想見,這個人。”端端說。

“為什麼?”

“他老婆不在,今天。”端端把身子縮了一縮。

躍進突然警覺了起來:“他欺負你了?這個混蛋?”

“沒有,真的,沒有。我隻想,你陪我在這裏,再呆一會兒。”

端端讓出了半塊岩石,他在她身邊坐下。夜露下來了,鞋底已經有了潮濕的涼意。他把外套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她抖一抖身子,他就鑽進了她抖出來的那半件衣服。他裸露的胳膊碰到了她的身體,她輕輕地顫了一顫。她的戰栗像感冒一樣馬上傳染了他,他也情不自禁地戰栗起來。他心裏突然長出一根細細的火繩,毫無章法地朝著身體的各個角落亂竄。火繩竄到的地方,肉就燒成了鐵。他想伸手出去掐住這根火繩,可是他的手行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改變了方向。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自行其是地解開了端端襯衫上的扣子。端端呻吟了一聲,身子癱軟得如同剔了骨頭的魚。他毫不費力地就摸著了她胸前那兩團化成了水的柔軟。他隱隱感覺到有兩顆細石子,在水的中央輕輕地頂著他的掌心。他的手順著她的柔軟漸漸向下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