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我正在打籃球,沒戴眼鏡。我覺得她渾身散發著醇香和新鮮,像泡在牛奶裏的花瓣,像深井水泡的茶。就在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我身體裏那種稚嫩的,男孩子獨有的不自然又全部湧了上來。我突然慚愧了,我在自己心目中本是那種天生無比自信的男人,堅信現在的自己已經在很大的程度上遊刃有餘。我向毛主席保證我隻在初戀的時候緊張了,但那是可以原諒的,萬事開頭難麼。但我忘了,我從沒喝過牛奶泡花瓣。
我發現我的手舉不起來了,腿也邁不動了,心髒有點兒涼颼颼的。我得休息一下。
我選擇用很酷的方式坐在她的身邊,又選擇用很成熟的技巧與之搭訕。她的回答很遲緩,很簡練。我在回家的時候一度懷疑她是不是不會聊天,我的室友點撥我,人家就沒想搭理你。不過在我戴上眼鏡後我看到了她其實是一個普通的有點兒漂亮的女孩,就失望了,我的雙臂再一次充滿力量,我的步伐再一次矯健,我的心髒熱了。但我還是琢磨,她一定不會聊天。
遇見她就像來美國一樣。我第一次到美國,感覺無比的醇香和新鮮。下飛機的那天在下小雨,每一滴雨水映到我眼睛裏都是醇,每一絲涼風吹進我耳朵裏都是鮮。我感覺頭發絲裏的自由在憋著咆哮,我聽見汽車發動機的轟鳴其實發出的是自由這兩個字的音,我看見那個洋妹子溜的沙皮狗張著大嘴衝我喊,自由,自由。但後來,後來我戴上了現實的眼鏡,隨著經曆的驗光,一切越來越清晰地擺在我麵前。再後來,連我的散光也調校了,才發現,被騙了。其實我也明白所有的事兒都不像想象的那樣美好,王子和灰姑娘也不可能從此便過上了安穩的幸福生活,因為他倆也會翻臉吵架,王子也難免出軌,他頭上沒準也會帶上綠。所以,我開始洞察世事和人心,把以前吹牛逼的那些東西暗自運作,加以修改。把以前心目中的未來的自我與當下的自我進行有機結合。雖然最後失敗了,但我還是保留了獨樹一幟的個性,這是後話[後話]了。
又好比我來美國一樣,我戴上眼鏡的時候,發現,被騙了。但我覺得應該不是被那姑娘騙的,因為她也沒說話,也沒動活。我被自己騙了。我覺得沒什麼可思考的了,美國這種地方,有時候突然碰到一個人,兩個人正好又有時間,又正好想聊天,聊得水深火熱相見恨晚,但過後可能再也碰不到麵。而有的時候,見麵寒暄的像多年好友,你親我熱的,其實連對方的聯係方式也沒有。有時候我也能偶爾得到外國女孩的聯係方式,不過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想起,我的舍友大流氓曹勝利告訴過我,在這地方,有聯係方式太簡單了,誰都能給你留,留了也不能說明什麼,留了也沒用。他真是讓人絕望,就像現實一樣。
我剛來美國的時候,就成功的住了外麵公寓。我至今也沒住過學校又貴又次的宿舍,有時候想去住住,大流氓曹勝利會先說,你有病啊?再一一分析,學校宿舍:兩三個人一間屋,洗澡排泄得出屋去公共的衛生間,洗衣服也得用公共的洗衣機烘幹機,不能做飯,依次
列舉。咱們的公寓:一人一屋一衛,大冰箱微波爐烤箱洗碗機爐灶浴缸,等等。我每次都回答,我知道。他每次都睜著大眼再反問我:那你還要住學校?說的我像迫不及待馬上就要去貧民窟生活一樣。二溜子張一帆每每聽到我想要去住宿舍,總會慨歎:圍城外麵的人想進去,裏麵的人卻想出來。說的時候表情像極了錢鍾書,雖然我從沒見過錢鍾書。
曹勝利讀研,比我們都大,所以叫他大流氓,一臉奸相,做事卻一板一眼,踏實靠譜又有些名不見經傳的機智,他的生活,快樂簡單充實,積極向上,他身體好,積極向上那樣的好。所以他流氓起來都流氓的踏實靠譜,我們除了稱呼他勝利哥以外,大流氓就是他的綽號。我也是認識他以後才發現了人是有天賦的。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一周大概去三次體育館,二溜子一周一次兩次,大流氓研究生課少,天天在家靠在椅子上遊戲人生,一個月去三次,每次都把我玩到累吐血。二溜子張一帆能跟他抗衡倆小時,也隨即敗下陣來。我們管二溜子叫風順哥,我第一次見他倆就直言不諱,勝利這名字多簡單粗暴,張一帆,一帆沒風順,可逆可順,不如叫你風順。他流裏流氣的說:我願逆流而上。大流氓思考之後當即開口:除了飛機,逆風肯定沒順風好走啊。
張一帆不靠譜,嘴上不靠譜,行為不靠譜,倒是長了一張踏實肯幹的臉,眼神純良無害。叫他二溜子不是假的,他是真的溜。他屬於那種純粹混文憑來的,大學一百二十學分畢業,他在國內泡了三年姑娘,拿了將近一半的學分轉過來,過來後什麼課好上,他上什麼,再隨便混兩年,就要畢業了。所以他比我大兩歲。我最小,我是小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