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趙瀚走後,荀爽才將目光轉到那家仆身上,神色有些擔憂的問道;“究竟何事?”他知這家仆跟隨自己三十多年,素來辦事謹慎,既然是要支開趙瀚的話,那定是族中要緊之事了。
“攸少爺從京城來信了,還再三叮囑要老爺你務必早作決斷給他個回信,他也好做安排。”
荀爽接過信箋,臉色卻掩蓋不住一絲憂色。
他知道這個堂侄孫素來行事謹慎,如今如此叮囑定是有是關緊要的大事。
如今乃是多事之秋,黨錮之禁尚未解除,閹宦勢力依舊滔天。即是大事的話,那多半是不好之事。
打開信箋默默看完,半響荀爽才雙手有些顫抖的將信箋合上。一旁知其心意的老仆已經遞上了火盆,荀爽將信箋丟入火盆,靜靜的望著信箋在火中燃燒著,心中卻是憤怒無比。
當真是欺人太甚,這些閹人,果然還是不肯放過我們荀家!
原來建寧元年(公元168)時,先帝恒帝已於去年冬駕崩,新即位的靈帝年紀幼小,朝政皆歸於外戚大將軍竇武和宦官把持。為了除去宦官一黨,大將軍竇武便在士子的勸說下準備發動兵諫逮捕中常侍曹節王甫一黨。卻不料消息走漏,曹節等人得知了士人的計劃,因而連夜歃血共盟,發動政變。宦官們、蒙騙年幼的靈帝,搶奪印、璽、符、節,脅迫尚書假傳詔令,劫持竇太後,將竇武、陳蕃等重臣殺死。隨後頒下詔書,凡是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罷免,禁錮終身,並牽連五族。史稱第二次黨錮之禍。
而當時最為主要的黨人李固、李膺等人,正是出自荀淑門下。雖說荀淑已經去世,可若是按照牽連五族之例,荀家絕難幸免。消息傳來,當時的荀緄才無奈之下讓當時尚在總角之齡的兒子荀彧與中常侍唐恒的幼女定下婚約,如此才避過了大禍。
隻是荀彧到底是年輕氣盛,雖然成人後忍辱負重的按照婚約迎娶了唐氏,卻對她不聞不問,從未有過半點親近。這唐氏顯然對這個英俊多才的夫君極為滿意,開始時還能忍氣吞聲,可一連數年都未見過荀彧半麵。自小驕縱的唐氏哪裏能忍受得住,氣急之下便帶著一群陪嫁的奴仆氣衝衝的回洛陽老家去了。
荀爽原本以為這隻是小輩們閨閫之事,氣消了自然就會回來,到也沒有放在心上,可不料這唐氏竟然直接告到了她的義兄張讓那裏。張讓此人極受靈帝寵幸,以搜刮暴斂、驕縱貪婪見稱,向來為十常侍之首,其他諸人都是以他馬首是瞻。他本就將這些世族名門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再加上唐恒曾對他有過知恩大恩,他一聽到唐氏對他啼哭頓時勃然大怒,當下就咬牙切齒的說要給荀家好看。
幸好荀攸在宮中向來處事溫和,並沒有像其他士大夫們一般瞧不起宦官這些身體有殘疾之人,所以人緣極好。一個受過他恩惠的小宦官當時正侍奉在張讓門外,聽到這消息後便立刻告訴了荀攸。荀攸大驚,心知此事的利害,忙書信一封令人快馬不停的送往穎川,隻盼家翁荀爽能早做準備。同時他自己也在朝中廣結同僚,希望能在這種時候助荀家逃過一難。
至於應對之法,荀攸在信中已經婉轉的寫出了建議。
張讓此人睚眥必報,最恨的就是士人瞧不起他,若是要他消氣,隻能是傾盡家財重金賄賂張讓,再就是讓荀爽以家主的身份寫一封言辭懇切的道歉信,讓張讓麵子上滿意。當然作為始作俑者的荀彧,定是要親自登門將唐氏接回。
這些事情說來簡單,可對荀爽來說無疑是極難之事。荀爽素來以清高風骨聞名於世,是黨人競相追崇的大儒之一,如今卻要仰閹宦鼻息,若是消息傳出,世人將如何看待他荀爽,又將如何看待荀家。怕荀家在世家中的地位從此要一落千丈了。
隻是若是不從的話,那荀家麵臨的恐怕是比此慘烈百倍的下場。張讓何人荀爽如何能夠不知,其手段之毒辣尤勝於他的諸位前輩。當年顯赫一時的外戚竇家,張讓竟然能巧言令色到讓皇帝不顧惜母族親情,任張讓將竇家抄家滅族。偌大的竇家,除了竇太後外竟無一人幸免。
竇家尚且如此,不過百年世族的荀家又豈能幸免。
隻是如此折辱屈節,這讓自命清高的荀爽如何能夠忍受,當真比殺了他還難以接受!
荀爽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神色緊繃卻不發一言。時而咬牙切齒,時而神色黯淡,顯然心中再做激烈的掙紮,卻難以下定決心。
半響,荀爽終於無力的揮了揮手,對老仆道;“你先下去吧。”
“諾。”那老仆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並沒有多說一句。轉身正要離去,卻被荀爽忽然叫住。
“你去叫那趙瀚過來一趟。”
“諾。”雖不明白老爺為何這種時候叫一個陌生人來,但仍然遵命前往。
他自然是猜不到荀爽心中所想。要知道荀爽此事已經心亂如麻,身邊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卻忽然想到了老友司馬徽對趙瀚的看法,知道他並非常人,說不定能為自己出些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