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黑暗中,陸凡一靜靜地注視著他。
“沒什麼好說的。”黎冉的聲音很輕,“我的母親和舅舅們,至今還在因為財產分割問題而爭吵。那麼多年了,從來沒有停止過。他們就像戰敗的日軍苦苦掙紮,而侵華戰爭早就結束了。我對約會毫無興趣,也沒什麼朋友,所以,凡一,作為朋友,更作為知己,我希望你能好好過日子。”
陸凡一沉默,他知道黎冉心中有一個小男孩從來不曾停止過哭泣。
那天晚上,他們聊了很久,具體聊了些什麼,卻一點也記不清了。最後,他們躺在一起沉沉地睡去,一如大學的那段青澀時光。
幾個小時後,冰冷的白色晨光把陸凡一叫醒,睜開眼的時候,正對上一雙深邃而熾熱的眼睛,他嚇了一跳。黎冉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側躺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他。
“抱歉,我猜你沒怎麼睡。”陸凡一僵硬地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脖子。
“我也是剛醒,怕吵醒你,就沒起來。”
陸凡一下床,光腳走到窗前。整個世界被白雪覆蓋,寧靜而安詳,湖麵水汽氤氳,太陽像一顆紅雞蛋浮現在湖麵上。真安靜啊!
胡亂洗漱後,他向黎冉告別。兩人站在街頭,也沒有太多的話說。
“要走了嗎?”黎冉站在他身邊。
“嗯!”
“一路順風!”
陸凡一背起包,頭也不回地朝他揮揮手,突然他想起了什麼,又跑回來。
“怎麼了?”黎冉問。
“我忘了跟你說一件事。”陸凡一認真地說,“我有幸聽到正版的《星空下的安魂曲》。”
“感覺如何?”
“幾乎和你作的曲子完全一致。”
黎冉平靜一笑:“看來,我這個作曲家沒有給你丟臉。”
“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陸凡一沉吟片刻,“我給你的曲子是沒有區分高低音的,你直接幫我標注了高低音,而且告訴我曲子是C調的。你說,如果那個曲子是G調的,和弦會是什麼?”
“我想想。”黎冉打著拍著,輕輕地哼唱,“應該是Em-Am-EmD-B。”
“看來必須是C調的,要不然,和Am-Dm-Am-G-E搭不上邊。”
“C調也隻是我當時的猜測而已。”
“不說了,我得趕去機場了。”
“真的不用我開車送你嗎?”
“不用。”陸凡一攔下一輛出租車,朝黎冉揮了揮手。陽光下的白雪亮得刺眼,街上已經泥濘不堪。
出租車廣播裏正在播放一部最新的電影預告片,影片叫《致命謊言》。
廣告詞很煽情,“首席酷警探遊走於地獄般的現場,憑借獨特的破案手法和推理技巧,挖掘一樁樁謀殺案背後的蛛絲馬跡,然而,等待他的究竟是真相,是陷阱,還是更大的危機……”
最後一句廣告詞蹦出來的時候,陸凡一嚇得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真相被謊言埋葬,《遺骨檔案·620》6月20日隆重上映,敬請期待。
陸凡一匆匆地走了,一如他匆匆地來,偌大的房子又剩下他自己一個人。黎冉將咖啡加熱,坐在鋼琴前,看著琴架上他和陸凡一大學時的合照。照片上的他們,還年輕,心裏還幹淨,嘴角的笑容比冬日暖陽還要溫暖。
那時候,學校裏喜歡陸凡一的女生好像真的很多,可惜他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
有次他故作隨意地問:“凡一,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啊?你們班好像有很多女生喜歡你。”
“沒有。”凡一很不在意地回答,低著頭,專心致誌地幫他修自行車,一絲應有的好奇都沒有。
那個午後,看著凡一俊雅清雋的側麵,他心底突然漾起自己也說不清的快樂。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凡一還是那個陽光的凡一,黎冉還是那個安靜的黎冉。僅僅隻是如此,他也覺得無比滿足。
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年,凡一加入重案隊。那個微風輕拂的午後,他見到了王樂樂,這個後來和凡一糾纏了一生的女人。
他站在警局大樓對麵的公園小徑上,看著王樂樂依偎在凡一懷裏,頭靠在他胸前,抓著他的警徽玩,而凡一縱容地任著她,寵她寵得要命。彼此間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一會兒,凡一抓住她,低頭,輕輕吻上去。
悲傷襲來,一刹那,他清醒地意識到,美夢,醒了。
那一場整整持續了五年的美夢啊,從上大學第一次看到凡一到現在,從來沒有一時一刻停止過。
這個大年初一的清晨很爽朗,枯枝被白雪裝扮得格外有冬天的氣氛,一長列出租車沿著街邊靜候著。穿著一新的市民提著年貨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
屋子裏的火爐燃燒得正旺,發出劈裏啪啦的爆裂聲。
黎冉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聲音很輕,宛如夢寐:“樂樂,你不該這麼對他。”
他走到火爐邊,將手上的東西扔了進去。
一張已經風幹的臉皮在火焰中慢慢褶皺,邊緣卷曲起來,最後忽地一下被火焰吞噬。
他重新走到鋼琴前坐下,一首既恐怖又哀怨的旋律從黑白琴鍵上流瀉而出,像是控訴,又像是某種遙遠的思念,如此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