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開槍打我?”歐陽嘉抬頭,像孩子似的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她驚歎般地看著鮮血從她的指縫裏流出來,“好痛,陸凡一,你居然開槍打我?”
就在葛艾青心不在焉地做事、而歐陽嘉魂不守舍地在辦公室來回踱步之際,第一人民醫院重症病房內,陸凡一頭痛得厲害,痛得想嘔吐。
“凡一,凡一……”重重迷霧中,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溫柔而寧靜。
睜開眼,頭頂浮現一張美麗的臉龐,很熟悉,目光淡淡地看著他。
樂樂?他猛然驚醒,一把抓住她的手,“樂樂,你怎麼在這裏?”
“凡一,我多麼希望我們兩個從來沒有分開過。”她看上去那麼悲傷,“對不起,我那時候真傻。”
就在陸凡一的手指輕輕撫上她臉龐的時候,她慌忙逃開,垂下眼睛:“好痛!”
哦,他記起來了,他的樂樂已經死了,還被奪麵殺手剝去臉皮。陸凡一的心突然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樂樂最喜歡笑的,一笑起來,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兒。現在,她臉上的微笑消失了,她在哭泣。
他最不能忘懷的,就是自己曾經那麼愛一個叫王樂樂的女人,如今,她卻已經不在了。有一次,他同她一起去見她的家人,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他都不記得了,現在唯一能清楚記得的是,她穿著他寬大的T恤,光著小腳丫,兩人攜手踩在濕涼的沙灘上,她的掌心傳來他渴望已久的溫暖。
他記得她甜甜的酒窩,雪白的肌膚,午後的陽光徜徉在她周身每一個角落,她一邊奔跑,一邊扭頭大喊:“凡一,來追我啊!追上了就嫁給你呢!”
而他,光著古銅色的上身,穿著寬大的白色沙灘褲,光著腳在後麵追趕:“追上了真的嫁給我嗎?”
“追上了就嫁給你!”她的笑聲像銀鈴一樣輕快。
是什麼使一切都改變了?連她也改變了?他難以相信,曾經說要嫁給他的女人,最後居然離開了他。但是,除了相信,他別無選擇。樂樂是個被他寵壞了的小丫頭,總以為順境是理所當然的事,總以為上天總會眷顧著她,總以為她付出熱忱,別人理應給予善意的回應。無論如何,她是個善良的女人,她從不玩弄那些愛慕她的人,也從未瞧不起那些成長環境不如她的人。
所有事都值得原諒,甚至她愛上高健也可以原諒,唯一不能原諒的是,她如此匆匆地離開他,離開這個世界,不留下片言隻語,隻留下一生的悵然若失。
突然,他發覺自己站在夜晚的郊外,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把六四手槍。
四處張望,猛然瞧見不遠處的高速路收費站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南郊高速”四個大字。他胸口重重一震,這不是樂樂遇害的地點嗎?
月亮在雲層裏穿梭,照得世界忽明忽暗的,他看到前方五十米處有兩個可疑的人影,立刻由單手握槍改為雙手握槍,慢慢朝那兩人靠近。
當他離那兩人十米遠時,腦中一片空白。隻見樂樂一動不動地躺在草地上,一個人蹲在她頭頂的位置,低著頭,正用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割下她的臉皮,那把刀,在月光下泛著冰冷的光芒。
奪麵殺手!他的心立刻狂跳起來,拚命地大喊:“住手!我是警察!”
那個人頓了一下,非但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他握著冰冷的不鏽鋼刀柄,像一個專心致誌的藝術家,雕刻著自己的工藝品。
眼看著樂樂的整張臉皮像麵具一樣鬆弛下來,陸凡一急得大喊:“再不住手,我開槍了!”
“大功告成!”那個人輕輕一笑,將剝下的臉皮牢牢抓在手裏。
“不!”陸凡一大叫的同時槍響了。
子彈射入那個人的肩膀,血衝出來,灑在草葉上。
“你開槍打我?”那個人抬頭,像孩子似的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弓著背蹲下,用手緊按著肩膀,驚歎般地看著鮮血從她的指縫裏流出來,“好痛,陸凡一,你居然開槍打我?”
他望著那張熟悉的麵孔,忽然覺得自己的呼吸停止了。
雖然一直懷疑是她,卻沒想到,真的是她!
歐陽嘉!!
她美麗的大眼睛溢出淚水,仿佛他對她犯下了什麼滔天大罪,她在哀叫:“痛死了!痛死了!!”
這時,從高速路收費站方向傳來三聲狙擊步槍的鳴響,子彈穿過了歐陽嘉的身體,其中有一顆正中她的眉心。她瞪大眼睛看著陸凡一,一頭栽倒在已經死去的王樂樂身邊。
許建東和老張帶著十幾個特警衝過來。老張經過他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都結束了!”老張的語氣聽上去像是在哄小孩子。
他跟在他們身後,緩緩走到王樂樂身邊,也不顧辦案的流程,不顧許建東的反對,抱起死去的戀人。他抬頭望著廢墟一般陰霾的天空,低聲說:“樂樂,我帶你回家,我們回家。”
陸凡一從床上霍然而起,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
可怕的不是噩夢,而是夢裏的一切如此清晰,連歐陽嘉中槍後,露出孩子一樣不敢置信的表情都那麼清晰。“好痛,陸凡一,你居然開槍打我?”
他突然有一種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錯覺。
下午15:00,陸凡一在病床上驚醒的那一刻,刑警樓地下一層的射擊訓練館內,歐陽嘉的情感和理智正在賽跑,她無法擺脫奪麵殺手帶給她的困擾和恐慌。許建東不知道她晚上要單獨赴約,他會出現在射擊訓練館完全是個巧合。
這是一個單調又充滿硝煙味的密閉空間,牆上掛滿了各種手槍和機槍,歐陽嘉帶著耳罩,握著她常用的六四手槍,她對麵的假人已經千瘡百孔,看起來像一場大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