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身主(3 / 3)

麥克默多點點頭。

“你是屬於芝加哥第二十九分會嗎?”

麥克默多又點了點頭。

“黑夜是不愉快的。”對方說道。

“是的,對旅行的異鄉人,黑夜是不愉快的。”麥克默多答道。

“陰雲密布。”

“對,暴風雨即將來臨。”

“眾位弟兄們可滿意嗎?”身主問道。

眾人都表示讚同。

“通過考驗,我們知道你確實是自己人,”麥金蒂說道,“不過我們要讓你知道在本縣和外縣,我們有一定的儀式,一定的責任。你要試嗎?”

“是的。”

“你足夠堅定勇敢嗎?”

“夠。”

“請做一個證明。”

此時麥克默多感到有兩個尖銳的東西直抵在雙目上,他明白這是對自己最嚴峻的考驗。但麥克默多依然鼓起勇氣堅定地向前大步走去,於是那壓在眼上的東西退縮開了,傳來了一陣低低的喝彩聲。

“他是一個堅定勇敢的人,”那個聲音說道,“你能忍受苦痛嗎?”

“像其他人一樣能夠。”麥克默多答道。

“試試他!”

酷刑又來了。這種突然的衝擊幾乎使他昏厥過去,但他咬緊嘴唇,握緊雙手,掩蓋他的極度痛苦。

“我能忍受更大的苦痛。”麥克默多說道。

周圍一片歡呼聲。一個初來的人獲得如此好評,在這個分會中還是從未有過的。大家過來拍拍他的後背,接著罩在頭上的帽子也摘掉了。他在旁人的祝賀聲中靜靜地站在那裏。

“還有句忠告,麥克默多兄弟,”麥金蒂說道,“你既已宣誓效忠本會並保守秘密,你當然知道誰背叛誓言就會遭到滅頂之災的。”

“是的,我知道。”麥克默多說道。

“你不管人在何地,何時,都接受身主的約束嗎?”

“是的,我接受。”

“那麼我代表維爾米薩三百四十一分會,歡迎你加入本會,參與本會辯論,享有本會特權。斯坎倫兄弟,你可以把酒擺在桌上,讓我們為這位新來的弟兄幹一杯。”

麥克默多穿衣服的時候,看了看自己的右臂,那時右臂仍然如針紮一樣疼痛。前臂上烙有一個圓圈,裏麵套個三角形,烙印深而發紅,像是烙鐵留下的痕跡。他身邊的一兩個人給他看了看他們自己的標記,說明每個人都有。

“這種標記大家都有,”一個人說道,“但是大家當時都沒你這麼勇敢。”

“這算什麼?”麥克默多說道,可是臂上依然火燒火燎地疼痛。

入會儀式結束後便開始討論會中事務。麥克默多習慣於芝加哥那種無聊的場合,他隻是仔細地聽著。

“議事日程的第一件事是,”麥金蒂說道,讀一封從默頓縣第二百四十九分會身主溫德爾那裏來的信。信的內容如下:

親愛的先生:

我們有必要消滅鄰區雷和斯特瑪施煤礦的礦主安德魯·雷。你們總記得去年秋季你們和警察發生糾葛,我們曾派兩個弟兄去幫忙的事。請你們派兩個得力的人前來,他們將由分會司庫希金斯負責接待,你知道他的地址,希金斯會告訴他們行動的時間和地點。

你的朋友J。W。溫德爾

“溫德爾從來對我們都順從,我們的要求他從未拒絕過,照理我們也不能拒絕他,”麥金蒂停頓了一下,他那陰沉、惡毒的雙眼向室內四下打量了一番,問道,“誰願意去?”

幾個年輕人舉起手來。身主看著他們,讚同地笑了。

“老虎科馬克,你也可以去。如果你能幹得像上次那樣好,那你就不會出差錯。還有你,威爾遜。”

“我沒有手槍。”這個十幾歲的孩子說道。

“你還是第一次,對不對?好,你遲早總是要取得經驗的,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至於手槍,你會發現,手槍是在等著你的,不然就是我弄錯了。如果你們在星期一報到,時間足夠了。大家會恭候你們凱旋的。”

“這次有報酬嗎?”科馬克問道,他是一個體格結實、麵孔黝黑、麵貌猙獰的年輕人,由於他的凶狠殘暴,大家給他起了“老虎”的綽號。

“這個你不用擔心。你們僅是出於榮譽去做這件事。事成後也許會有一點。”

“為什麼要殺他呢,他有什麼罪?”年輕的威爾遜問道。

“有沒有罪,是你應該問的嗎?他們那裏已經對他作出了判決,那就不關我們的事了。我們所要做的隻是替他們去執行而已。他們也會照樣來替我們行事的。說起這個,下星期默頓分會會有兩個弟兄到我們這裏來。”

“那兩個人是誰啊?”一個人問道。

“什麼都別問。如果你什麼也不知道,你可以作證說什麼也不知道,就不會招來什麼麻煩。不過他們手腳很麻利。”

“還有!”特德·鮑德溫叫道,“有些事該了結一下。就在上星期,我們的三個弟兄被工頭布萊克解雇了,他早就應該得到教訓了。”

“什麼教訓?”麥克默多低聲問鄰座的人。

“槍斃!”那人大笑起來,高聲說道,“你覺得這個辦法如何?”

麥克默多現在已經是這個無惡不作的社團中的一分子,他的靈魂似乎已被這種精神所同化。

“很好,我很喜歡,”麥克默多說道,“這正是英雄少年用武之地啊!”

周圍的人聽到麥克默多的聲音後都高聲稱讚。

“什麼事?”坐在桌子那一端的身主聽見了問道。

“先生,麥克默多認為我們處置人的辦法很好。”

“我敢說,尊敬的身主,”麥克默多馬上站起來說道,“如果有用人的地方,盡管吩咐好了,我會以此為榮的。”

眾人對麥克默多的表現大加稱讚。可是對一些年長的會員來說,麥克默多有些急於求成、善於表現了。

“我提議,”一個灰白胡須的老人,長得麵如鷲鷹,坐在身主的旁邊,他是書記哈拉威,他說道,“新來的人還應考驗考驗,以後有用他的地方的。”

“我願聽大家的意見。”麥克默多說。

“很好。”身主說,“我們已經知道你是一個情願出力的人,我們也深信你在這地方會幹得出色。今晚就有件小事,你若願意的話就參與吧。”

“我想我還是喜歡做更有價值的事。”

“你今晚去可以幫助你了解我們團的宗旨,以後我還要宣布這宗旨。同時,”他看了看議事日程,說道,“我還有一兩件事要在會上講。第一點,我要問司庫我們銀行的結存情況。應該給吉姆·卡納威的寡婦發撫恤金,卡納威是因公殉身的,照顧她是我們的義務。”

“吉姆是在上個月去謀刺馬利克裏克的切斯特·威爾科克斯時反遭毒手的。”鄰座的人給麥克默多說。

“現在存款很多,”司庫麵前放著銀行存款本,他報告說,“近來這些商行很大方。馬克斯·林德公司付給的五百元還沒動用。沃爾克兄弟送來一百元,可是我自己做主退還給他們,要他們出五百元。假如星期三我聽不到回信,他們的卷揚機傳動裝置就會發生故障。去年我們燒毀了他們的軋碎機,他們才變得開通一點。西部煤業公司交來了年度捐獻。我們手中的資金足夠我們去應付一切債務。”

“阿爾奇·斯溫登怎麼樣?”一個弟兄問道。

“他賣了產業走了。這個老不死的給我們留下一張便條,上麵說,他寧肯在紐約做一個自由的清道夫,也不願處在一個敲詐勒索集團的勢力下麵做一個大礦主,天哪!他逃走了以後,我們才接到這張便條。他是沒膽再來這個山穀了。”

“司庫先生,”一個臉刮得幹幹淨淨的老年人,麵容慈祥,長著一雙濃眉,從桌子的另一端站起來問道,“請問那人的礦產被誰買了?”

“被州裏和默頓縣鐵路公司買下了。”

“去年托德曼和李氏的礦山是誰買走的?”

“也是這家公司。”

“曼森鐵礦、舒曼鐵礦、範德爾鐵礦以及阿特任德鐵礦,最近都賣了,買家又是誰?”

“都被西吉爾默頓礦業總公司買去了。”

“莫裏斯兄弟,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麥金蒂說道,“既然他們不能把礦產從這個地方帶走,不管誰買了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嗎?”

“恕我直言,身主,我認為這與我們有很大的關係。這種變化過程到現在已有十年之久了。我們已經逐漸把所有的小資本家趕跑了。結果怎樣呢?我們發現代替他們的是像鐵路公司或煤鐵總公司這樣的大公司,這些公司在紐約或費城有他們的董事,對我們的恫嚇置之不理。我們雖然能趕走他們在本地的工頭,但這隻不過意味著另派別人來代替他們而已,而我們自己反而招來危險。那些小資本家對我們不會有任何危害。他們既無錢又無勢。隻要我們不過於苛刻地壓榨他們,他們就可以在我們的勢力範圍內繼續留下來。可是如果這些大公司我們有礙他們獲取利益,他們就會想方設法摧毀我們並向法院控訴我們。”

大家聽到這些話都靜默下來,神情沮喪,臉色陰沉。他們過去具有無上的權威,從未遭到過挫折,以至他們根本不曾想到自己會得到什麼報應。就連最膽大妄為的人,聽到這些話時也有些沮喪了。

“以後,各位還是聽我勸吧,”莫裏斯繼續說道,“以後對小資本家不要太苛刻了。如果有朝一日他們全被逼走了,那麼我們這個社團也難以生存了。”

在這裏,顯然實話是不受歡迎的。莫裏斯說完剛剛落座,就聽到一些人在高聲怒叱。

“莫裏斯兄弟,”麥金蒂雙眉緊皺,陰鬱不快地站起身來,說道,“你總是到處報喪。隻要我們會眾齊心協力,在美國就沒有一種力量能碰我們。不錯,我們不是常在法庭上和人較量麼?我料想那些大公司會發覺,他們若像那些小公司一樣向我們付款,倒比和我們鬥爭容易得多。現在,弟兄們,”麥金蒂說話時,取下他的平頂絨帽和聖帶,“今晚會務進行完了,隻有一件小事要在散會前再提一下。現在大家夥可以盡情痛飲了。”

就在這第一天夜晚,這位新會員使自己成為弟兄中最受歡迎的一員,已經象征著即將晉升和獲得高位。然而,要成為一個受尊敬的自由人會會員,除了這些友情以外,還需要具有另外一些氣質,而這個晚上還沒過去,麥克默多已經被說成是這些氣質的典範了。大家都喝得迷迷糊糊的,這時,身主又講話了。

“弟兄們,”麥金蒂說道,“在鎮上有一個人應當剪除,你們也知道,他是應當受到處罰的。我說的是《先驅報》的詹姆士·斯坦格。你們難道沒看到他在罵我們嗎?”這時室內迸發出一陣讚同的低語聲,有些人詛咒發誓。麥金蒂從背心口袋裏拿出一張報紙來讀道:

煤鐵礦區的恐怖統治

通過首次暗殺事件表明我區存在犯罪組織,現已流逝十二載。唯自斯日始,此類暴行迄未間斷。時至今日,彼等已登峰造極,竟使吾人蒙受文明世界之恥。吾國當日歡納自歐洲專製政體下逃亡之移民,何曾預想此等結果?彼等竟欲欺淩當日賴以棲身之恩主,自作暴戾,而此等恐怖暴虐、目無法紀,竟在自由之星條旗幟聖神掩蓋之下確立,頓使吾人心目中引起驚恐,猶如置身於最衰朽之東方君主國中者。彼等之名,人所共知。此組織亦公開。吾人對此容忍何日方休?吾人豈能常此生活……

“廢話連篇!”麥金蒂把報紙扔到桌上,高聲喊道,“這就是斯坦格關於我們的報道。我們現在該如何處置他?”

“一槍崩了!”十幾個人的聲音殺氣騰騰地喊道。

“我不同意,”那個長著一雙濃眉、臉刮得幹幹淨淨的莫裏斯兄弟說道,“弟兄們,我告訴你們,我們在這個山穀中所施的手段太狠了,他們出於自衛勢必要聯合起來消滅我們。詹姆士·斯坦格是一個老人。他在鎮上和區裏都很受敬重。他發行的報紙在這山穀中也有牢固的基礎。如果這個人被殺了,我們最終也會遭滅頂之災的。”

“他們有什麼能耐毀滅我們,懦夫先生?”麥金蒂叫道,“用警察嗎?肯定說,一半警察是受我們雇用的,另一半害怕我們。也許用法庭和法官來對付我們?我們早就見識過了,並沒有把我們怎樣啊。”

“法官林奇可能來審訊這件案子的。”莫裏斯兄弟說道。

大家聽了,都怒喊起來。

“隻要我願意,”麥金蒂喊道,“我就可以派兩百個人到城裏把他們徹底清除出去。”然後,他雙眉緊皺,突然提高了聲音,“喂,莫裏斯兄弟,我早已注意到你了。你自己不忠心,還要讓別人離心離德。莫裏斯兄弟,當你自己的名字也列入我們的議事日程時,就是你的黑煞日了。看來我必須把尊名列到日程上去了。”

“尊敬的身主,”莫裏斯立刻麵色蒼白,雙膝顫抖,癱倒在椅子上,顫巍巍地舉啤酒杯,喝了一口,答道,“假如我說了我不應該說的話,我向你和會中諸位弟兄道歉。你們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個忠心的會友,剛才也是我唯恐會裏招來不幸,所以說出這樣憂慮的話來。我保證以後再不敢冒犯了。”

“很好,莫裏斯兄弟。”身主聽他說得這樣謙卑,臉上的怒氣消失了,他說,“我也不願對你加以教訓。可是,隻要我在領導之位,我們分會在言和行上就要統一。現在,弟兄們,”他看了看周圍的弟兄,繼續說道,“我還要再說一下,如果斯坦格得到他完全應受的懲罰,那我們就會招來更多的麻煩。一旦這些新聞記者串通起來,國內每一家報刊就都會向警察和部隊呼籲了。不過我認為你可以給他一次相當嚴厲的警告。鮑德溫兄弟,這件事就由你來安排吧。”

“沒問題!”這個年輕人熱烈地應道。

“你想帶多少人?”

“六個,兩個人守門。高爾,你去;曼塞爾,還有你;斯坎倫,還有你;還有威拉比兄弟二人。”

“我想讓咱們新來的兄弟也。”麥金蒂說道。

“行,如果他願意,他可以去。”鮑德溫粗暴無禮地說道,顯然還未忘記前嫌。

這七個人有的吵嚷著,喊叫著,有的醉醺醺地哼著小調離了席。酒吧間裏依然擠滿歡宴的人,許多弟兄還留在那兒。這一小夥奉命執行任務的人走到街上,兩三個一夥沿人行道行進,以免引人注意。這天夜晚,天氣異常嚴寒,星光燦爛,一弦彎月高懸冷空。這些人走到一座高樓前停下來,聚集在院子裏。明亮的玻璃窗戶中間印著金色大字“維爾米薩先驅報社”,裏麵有印刷機的聲音。

“你在這裏,”鮑德溫對麥克默多說道,“你可站在樓下麵,守住大門,使我們退路暢通。阿瑟·威拉比和你在一起。其餘的人隨我來。弟兄們,不要怕,我們有證人證明我們此時正在酒吧間呢。”

將近午夜時分,除了街上的一兩個醉漢外,空無一人。這一夥人穿過大街,推開報社大門,鮑德溫一行人衝進去,跑上對麵的樓梯。麥克默多和另一個人留在樓下。從樓上的房間裏傳來呼救聲,然後是腳步踐踏聲、椅子翻倒聲。過了一會兒,一個鬢發灰白的人跑到樓梯平台上來。可是沒跑幾步,就被抓住,他的眼鏡叮當一聲落在麥克默多腳旁。隻聽砰地響了一下,接著是一陣呻吟聲。這人麵朝下倒在那裏,幾根棍棒一起向他身上劈劈啪啪地打來。他翻滾抽搐著,瘦長的四肢在打擊下顫抖不已。別人都停手了,可是鮑德溫凶殘的臉依然獰笑不止,手中的棍棒向老人頭上亂打,老人徒然努力用雙手護住頭,但他的白發已經被血浸濕了。鮑德溫還在找被害人雙手護不著的地方亂打一陣,這時麥克默多跑來把他推開了。

“住手!”麥克默多說道,“你會把他打死的。”

“該死的!”鮑德溫驚訝地望著他,並喊道,“你是誰,敢來幹涉我?你這個新入會的人嗎?靠後站!”他舉起了棍棒,然而麥克默多並沒有退後,他掏出了手槍。

“該往後站的是你!”麥克默多高喊道,“你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刻開槍。身主不是有命令吩咐不要殺死這個人麼,你敢違抗命令?”

“他說得沒錯。”其中有一個人說道。

“你們能快點嗎?”樓下的那個人喊道,“各家各戶的燈都亮了,再不走全鎮的人都會來抓我們了。”

果然街上有了喊叫聲。一些排字印刷工人聚集到樓下大廳裏,鼓起勇氣準備行動。那些罪犯便丟下這個編輯僵臥的身體,躥下樓來,飛快沿街而逃。跑到工會大廳以後,一些人混到麥金蒂酒館的人群中,低聲向首領報告,事情已經完全得手。另一些人和麥克默多都跑到街上抄小路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