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看著他眼前背負著十年精神重負的俞子期,幫她翻開數十年前的老賬,聽她陳述,任她流淚,流淚是一種排毒,哭是必須的。陶然給她遞紙巾的時候碰到了她的手,那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冰涼。俞子期邊絮叨邊問:“醫生,我的病什麼時候能好?到底什麼時候能好?”人總是到了嚴重精神疾患的程度才忽然覺醒,這就像是一個人先是得了感冒,染了肺炎,一直到痛的死去活來的時候才決定上街買片兒感冒藥來吃吃看。病人希望醫生能快速地,充滿魔力地將她治愈。但是,創傷已形成一種性格,一種習慣。治療創傷需要改變習慣,這需要很長的時間,如果沒有寬鬆的治療和生活環境,人格障礙甚至會終身存在。這同樣也是很多精神疾患家屬所不能夠理解並配合治療的原因。
“除了用藥,我們來嚐試一下舞蹈治療,如何?我想你會喜歡。”陶然覺得俞子期現在就像個被密封好了的玻璃罐,不會攝取,不會輸出,別人走不進來,自己也出不去,重門緊鎖。他必須找到她最感興趣的話題,這也是以後相互更深層次交談的基礎。
“舞蹈治療?陶醫生,我想,你剛才是不是沒有聽懂我的講述,我受過傷,不能再跳舞了。”
“這個我知道。可是俞姐,這和你是否受過傷沒有一點關係,做你現在想做的,能做的。你以前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被動的,有些是不得不做,有些是為了獲取認可,有些是在跟你的過去賭氣,而你很少去聽從你內心,你身體的感覺。”
“不是,這太正常了,沒有幾個人是完全真實的自己。”
“對,這很可怕。可怕的是你現在的思維。你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的。你隱瞞著自己不舒服的身體力爭做一個好員工,因為老板這樣想;你需要拚命努力去證明自己,因為你不想輸給你母親;你一直無法接受自己不能繼續在舞台上跳舞的現實,其實你是不能原諒那場車禍的肇事者;你對前一段感情放不下,又強製自己現在的婚姻完美無缺,因為你不甘心,不甘心失去那個人。所有所有,你都是活給別人,活給社會,活給自己的過去。”
“沒錯。”
“為什麼不能首先去取悅一下你自己?現在的自己難道不重要嗎?你自己才是自己的主題,你的快樂隻能在當下。這並不意味著自私。相信我,俞姐,這並不難。”
“我怎麼做自己?我想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可房貸怎麼辦?以後有了孩子,孩子怎麼辦?人家可能還會說:看看,這年紀輕輕的不上班,多懶啊,真是懶!”
“又是人家會說什麼?你現在就是活給‘人家說’。你現在病著,這些就都可以‘辦’了嗎?這樣的狀態還能‘辦’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