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鳳藻宮,楚涼秋斟了一杯溫茶:“四哥看上去麵色不太好,喝口茶緩緩吧。”
這話不說倒罷,一說楚榆又是一陣後怕。他接過茶杯,飲下一口,略帶嚴厲地斥責道:“你也太不知輕重了,外麵誰人都可以對你下手,你還到處亂跑。”
這話有些遷怒的意思了,但楚涼還是秋淺笑著受了。
她抬起頭,輕聲道:“四哥好夢。”
楚榆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深沉,但他馬上就倒在了桌上,手中的茶杯滾落,茶水四散。
楚涼秋從抽屜中取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冰涼的刀鋒抵在楚榆脖頸上,隻要再往下,他就會死。楚涼秋的手微微顫抖,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眼淚一顆顆滾落在泛著寒光的刀刃上,她哭道:“四哥,我喜歡你,現在我不能嫁,你即將另娶,我恨透了楚家人,卻不能恨你一分一毫。你給我的承諾,你從未放在心上吧?我卻是連做夢也不能忘記的。”
她把刀移開,分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硬生生擠出一個笑來,這是多年可悲的深宮生活養成的習慣:“不能恨你,便恨了我自己;不願殺你,就以我血來替。”
“哐當”,是刀被打落於地的聲音。楚榆站起身,麵沉如水。
“四哥……”她雙唇顫抖著,臉色登時煞白。
楚榆冷冷道:“我要是那麼容易被下藥,也坐不到今天的位置。”
她強笑:“是啊,四哥一直很聰明,涼秋永遠也比不上。便是我不願入宮那一晚,你也可以讓我聽見所謂的‘真情流露’,讓我心甘情願地入宮為你做事。”
他終是心有愧疚,移開了眼:“先帝不會碰你。”
“那麼,那時候你為什麼會驚慌失措?你們也隻是猜測不是嗎?先帝就算真的碰了我你們又能如何?你為了一個不確定的可能就能狠心推我入火坑,可我為什麼就是對你恨不起來呢?”她冷笑著,從未對他說話如此淩厲。
見他不答,楚涼秋轉而露出一個睥睨的笑容,笑容下是止不住地冷:“我要是做事沒有兩手準備,我也坐不到今天的位置。”
楚涼秋吐出一口鮮血,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倒了下去。
楚榆情急之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上前一把摟住她,又衝外麵吼道:“來人,叫太醫!”
楚涼秋靠在楚榆肩頭,虛弱地說:“四哥,不必了。是斷腸散,無藥可醫的……四哥,我還有話和你說。”
“好,你說。”楚榆緊緊抱住她,聲音裏有無邊的痛楚,那是即將失去一生摯愛時的撕心裂肺。
“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下葬,我不想四哥記憶裏我最後的樣子不好看。”
“好。”
“四哥,我知道入宮的那個晚上你是故意讓我聽到你說的,可我還是開心了好久。”
“嗯。”
“這些年,涼秋一直記著四哥的話,我一點也不像那些閨閣女子。”
“傻丫頭。”
楚涼秋哭聲細細柔柔:“涼秋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四哥,四哥不要忘了涼秋好不好?”
“……好。”
“四哥。”她漸涼的素手撫上的麵容,絕世的明眸中眼光漸漸渙散,卻依然眨也不眨地望向他,像是要把他的模樣一筆一劃刻印進心裏。
那雙手終於無力地垂了下去,那瞬間,楚榆仿佛聽見了裂帛般的悲鳴,心弦一根一根地斷裂,血流成河。無盡的洪荒裏,年幼的她在彼岸寧和微笑。
他輕輕為她合上了眼,隻覺心底某一塊仿佛被生生剜去,突如其來的巨大空洞使他無法逃脫。
他凝視著她恬靜的麵容,那個大雨裏髒兮兮的小丫頭如今也出落成大美人了。她傾國傾城,卻隻對他深顰淺笑;她聰明冷靜,卻隻對他撒嬌垂淚。她說她知道他利用她,但是她說她好喜歡他。
他想起那年亭子裏使勁瞪他的小姑娘,那時他就想,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姑娘?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這麼傻。
“四哥也很喜歡涼秋。”他攏了攏她的發,終是開口道。
那時年紀小,以為情深必可相守,人世終是親厚。如今看來,不過是大夢一場,千古同悲。
涼秋,這一場皇權爭奪,悲歡離合,你共我,怎麼躲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