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分析了人的三種基本而原始的生存方式及作為其結果的沉淪。分析中已經含蓄地指明了作為生命現象的人的基本特點。首先,生命之為生命總是要展開自己的生存,生存是向著將來的發展,是在謀劃中的領會。謀劃是本是自己的謀劃,所以,本是的生存具有“先行於自身”的特點。其次,作為生命的本是,才得到啟明,便發現自己總在某種狀態中,即是有某種心境的。這啟示出本是具有“寓於……之中”的特點。第三,本是啟明出自己時,發現自己已經被拋到一定的生存環境中了,所以它的特點中也包括“已經在……中的”。“先行於自身的——已經在……中的——作為寓於……的”,這三個環節的整體就是本是之是或生存方式的統一的特點。這個特點,海德格爾稱之為“煩”。這個煩不是討厭或焦躁不安的意思,後者是前者在日常中的一些可能的表現形式。作為生存方式的煩,也許我們可以譬喻地說成生命的躁動。它是要生存出來、介入到自己所在的世界中去的能力。這種能力是根據我們日常的種種生存狀態的分析中得出的:他既如此這般,必能如此這般。從既已如此這般中分離出能如此這般的能力,除了通過幾種原始的生存方式,海德格爾還特別通過對“畏”的現象的分析來說明。我們在本文開頭已提到過畏與怕的區別。畏作為無確定可畏的對象的畏,不像已經沉陷於正在逼近的確定威脅中去的怕,它揭示出了人在其根子處是純粹的能介入世界的生存能力。
也許人們已經留意到,當海德格爾追問本是的生存方式到了煩,並且把煩的特點刻畫成“先行於自身的——已經在……中的——作為寓於……的”時,事實上已經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通過對本是生存狀態的分析得出的“是”的意義在於時間性,或者說,“是”的意義是從時間方麵刻畫出來的。上麵的那個結構,從時間方麵來表達,就是“將來——過去——現在”。
在構成時間的三個環節中,海德格爾最看重的是“將來”。如果我們透過繁難的術語看出了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一書中談的“是”實際上就是指人的生命,那麼我們並不難理解“將來”這個時間環節的重要性。對於生命來說,隻要還繼續生存著,它就是向著將來而展開著。一旦失去了走向將來的可能,就意味著死亡。海德格爾說,現在和過去,也隻有通過將來才成為現在和過去,這也等於說,隻有對於活著的人來說,現在和過去才是有意義的。
四、生存狀態的分析(下):從是到所是
已經探索到了“是”的時間特征,關於“是”的意義問題的追問似乎可以了結了。然而,任務還隻完成了一半。前麵是通過對本是日常的生存狀態的分析,追尋到了煩,並得出了“是”的時間性質,但是,表現在日常中的生存狀態多半是非本真性的,本真性的方麵是被遮掩掉的。所以,我們從日常狀態所知的本是還不是它的全部麵貌。既然本是的本質在於它能是或能生存,它能選擇本真地是,或者非本真地是,這是它的自由。但是作為對問題的研究來說,隻有將本真的方麵也揭示出來,才是完整的。所以這另一半的任務是要依“是”展開的過程去探索本是可能選擇的本真的生存方式,目的還是使“是”的意義更為明確。
這部分的討論有幾個環節尤其值得注意。首先是對死亡的分析。本是最重要的是向著將來去是,將來又止於何處呢?這是一個懸欠。死亡就是這一懸欠的終結,有了這個終結,本是之是於世中才可以作為一個整體來談論。這裏要注意,這個所謂死亡也是指自己所有的生存方式,表示本是一開始就包含著走向死亡之是。它也是本是可能的是的方式,它是不可能的可能。
對於本是確實有一種本真的去是的可能性的說明,是通過對良知和決斷的分析。非本真的狀態指的是本是喪失在常人中。當本是依常人的方式去生存時,事實上就卸除了自己作選擇的責任,但是另一方麵,又無人知道這個常人是誰,因為當遇到要對常人那樣選擇負責的時候,這個常人是找不到的。本真地生存是要從常人狀態中收回自己。這必定是以補作某種選擇的方式來進行的。補作選擇意味著對這一補作的選擇進行選擇,意味著決定要以自己本己的能是的方式去是。是什麼呼喚著人要回到自己本己的是的方式上去呢?是良知。這裏的良知不是倫理學的概念,而是人自己的生存狀態,它從自己對自己發出呼喚,也是自己去聽取呼喚。這種發生在自己內心的呼喚和聽取就是良知。在呼喚的是本己的我,在聽取的通常就是沉淪在日常世界中的我。良心的呼喚就是要把日常中的自我召喚到本真的自我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