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2)

此時已近夜裏九點了,雨後經風一吹,氣溫翻個筋鬥一頭栽下去。天月泛著光,蒙在地上,世界肅清清的。

兩人斜倚著風走,來到運動場。坐了冰涼的觀眾席上,沈誠握著手低頭耷在腿上,白永凡看他的樣子,沒言語。沈誠半天沒吱聲。冷風一陣,白永凡臉上的酒紅全褪了,他裹緊衣服,叫了聲:“凍死了!”

“白永凡……我有個秘密……”白永凡聽他言語,轉頭看他,沈誠卻欲言又止,沒了下文。月光在他白淨的臉上像一層滑潤的玉。

“秘密,不能說就留著以後再說,說出來就不算秘密了。”白永凡說。

“不!就是,我是個……‘同’……”他的聲音很輕,仿佛掛在樹梢上的透明袋被風吹動發出的,像說給自己聽。

“‘同’?‘同’是什麼?”白永凡一時沒反應過來。

“……同性戀。”沈誠抬頭盯著操場。

白永凡心中錯愕,他隻道沈誠大概被女生拒絕了或者跟同學鬧翻了叫他聊天,未成想是這種事!

“你瞧不起我?”沈誠突然問。

“沒有,怎麼會!有點意外……”夜風刮得愈加猛烈了,白永凡感覺身子要被風吹透了,暗下裏尋思:沈誠叫我來,難道是喜歡我,要跟我表白?!這裏冷,不如當借口回去。

“我喜歡咱院一男生……”沈誠沒等他回避,先發聲了。白永凡不敢作聲,內心咒罵老天爺把命運安排得太過離譜。他自覺可以接受別人同性戀,但自己卻不能舍身取義,為了兄弟更葷改素。但他又怕自己激動之間言語失當,萬一沈誠的精神鏈條斷裂,當真因此瘋了,白永凡也該跟著瘋了。他試探著問:“我們係的?”

“嗯?”

“我認識?”

“大概認識。”

白永凡聽他這麼說,心終於從嗓子眼兒滑回去。他吐了口氣,仿佛這口氣是為沈誠歎息。白永凡湊近沈誠,輕聲問:“誰?”

“陳勝強。”沈誠依舊盯著操場,“你認識?”

“認識,但不熟。”白永凡上課經常與這人的班級一起,臉麵自然熟絡。那個男人中等個頭,卻滿身的肌肉,肩寬壁厚,胸肌鼓鼓,像女人的奶。依他看,這男的的確是個漢子。

“怎麼辦?”沈誠歪著頭問。

“你想怎麼辦?”

……

“我想讓他知道,但是,我不確定,他是不是……”

“……我看,你還是別急,弄清楚了再說。”

沈誠不做聲,呆坐著。白永凡心想:大約宅久了真會腐,沈誠這般白淨,多半是在屋裏捂出來的,捂久了就像饅頭似的蒸白了,再捂便變質腐爛了。於是,他說:“沈誠,以後我打球叫上你吧,當釋放一下。”他見沈誠沒回應,拍拍他肩膀說:“走吧?風吹得我快成臘腸了。”沈誠站起來,跟他走,腹中心事重重,如同吃了幾斤觀音土,脹滿著,沒再言聲。

喝了些酒,吹了風,白永凡身子不夠硬實,沒抗住,深夜裏燒起來。他感覺筋骨全被燒斷了,動一下咯咯疼。他渾身沒勁兒,腿腳手臂麻了,每一處神經都仿佛經受過兵馬蹂躪,昏死著。他下床險一頭趴了地上,好歹扶住床柱才站穩。他從抽屜裏翻出幾片感冒藥唵了,又沒毅力站著,坐在黑漆漆的夜裏難過。他想奶奶,想媽媽,想於佳欣,想韓筱雅,想在身心透支的時候有人撫慰照顧。他緊閉著眼,皺著鼻頭,呼出來的熱好似瘡毒,燙得他手疼。他黑暗裏摸到信,委屈地念道:“韓筱雅……”他要說什麼話,隻講出細微的三個字便咬牙淌出淚來。他趕忙擦了,但病痛攛搗著他,使他控製不住。他趴了桌上,淚水把睡衣袖溫熱了。他起來深吸氣,用手抹臉,嘲笑自家不是男人,竟然生個小病就跟吃了耗子藥似的,又抹眼淚又吱吱叫。

白永凡摸著手電筒掌開,鋪了信紙,給韓筱雅寫信。他怕袖子濕了紙,挽到手肘,手臂感覺不出冷熱,隻覺疼。他有些拿不住筆,手不拿彎兒,筆尖抖得厲害。他撿開心的寫,直到末尾才落下“想你”倆字,但這二字所攜帶的情感寄到韓筱雅身邊便已皺皺巴巴了,引得他又哭起來。他披件外衣,拖著沉重的病軀,慢遢遢走到陽台上。風已經息了,夜也深了,城市遠處的燈塔兀地滅了。白永凡扶住欄杆,讓眼眶涼了,腦子僵了,腿腳冷了。他望望北邊,想她早該睡熟了,但願她能夢著他,夢裏聽見他說:“韓筱雅,我想你。”他狠勁搖頭,脖子又咯咯疼起來。後來,寒氣使他寒毛警醒,他才回屋去。

白天,梁玉榮推白永凡起床上課。白永凡頭昏腦重,肚子又著了涼,麵色黃咖咖像熟透的黃瓜。梁玉榮看著說:“你怎麼一夜蔫成這樣?我跟胡文說說,叫他給你請假,待會兒給你帶飯回來,課你就別上了。”白永凡拽一把頭發,點點頭。

胡文是班長,上海公子,在上海女人的高傲裏練成了瞥人的功夫,他瞧女人隻要將頭輕歪著,眼睛迅速斜一下便瀏覽完了,敏捷清晰,全無死角,像變色龍的眼。他是一個半成品的“高富帥”,簡而言之,並不特高,並不特富,並不特帥。但他有“高富帥”或者說男人普遍的花心。他找女朋友就像買肉,瘦了不好,肥了太膩,身材姣好,還瞧瞧成色如何,注水多少,之後方想這塊肉香不香。男人大抵如此挑剔,卻未顧及女人的眼界,所以往往被冠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罵名,盡管她們可能隻是醜小鴨。女人不喜歡“高富帥”定然是虛偽,仿佛給自家立個牌坊,門麵上的東西而已。然而,此類男青年著實供不應求,少女隻得將就,於是醜男人或者小矬子身邊亦有個把漂亮女生。用羅世源的話講便是:“操他媽,一棵好白菜被豬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