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過後,庚日愈深,暑氣漸重,午陽當頭之時白永凡便多在臥室裏四仰八叉地看書。南京方麵有自家當兵的小叔在,恰巧他的戰友重回學校讀研,消息正可從內部打探。未久,錄取的消息便由電話那頭傳來。白父趿拉著哈達板兒,到白永凡臥室告訴他這消息,回到自家房裏躺著,愈想愈難受,嗚嗚哭了起來,跟白母說,這一去南京,一到大學,一年見不著兩三回,怪想的……白永凡心裏有譜,並無多餘悲喜,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這一覺仿佛睡了一輩子那麼長,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屋裏透進暗藍色的光。白永凡腦子清明,聽得白母喊他吃飯,便慢悠悠出了臥室。白父說既然錄取了便放開玩兒幾天,找些同學來做客。白永凡答應著,晚上上網叫朋友們來。他糾結了半天才跟韓筱雅說。
韓母本不願女兒獨自出遠門,但白永凡機巧地請了筱雅的幾個好朋友,隻要她不是孤身一人,韓母自然放行。韓筱雅自小在市裏長大,莫說鄉下,便是城鄉結合部也少有行跡,倒樂得體味鄉土風致,欣然應諾了。
翌日,白永凡早早爬起來洗了頭,把臥室收拾幹淨,開了電腦放音樂。大約八點半,鄰鎮的男同學騎著電動車來了。此人正是“誘使”他假期抄作業的始作俑者。他擱家中閑得慌,心想不如早來耍耍。但白永凡的臥室除了書和磁帶CD別無玩物,他隻好玩些電腦遊戲了。陸陸續續,近處的得些便利早到些,李琳吳何之成這些遠的亦未有多晚,唯獨韓筱雅一行人,因為各自忙活,十一點鍾才湊齊了乘車。
天氣確是熱了些,韓筱雅穿著短褲涼拖兒,上身穿著白T恤。白永凡想起那年剛進學校的一幕。在夏日炎熱的午後,搖晃的秋千上,這個女孩兒。白永凡去接她們,韓筱雅一直讚歎有樹有溪的村貌,他不做聲,隻聽她們說道著。
白母此日備著菜肴,一早在廚房忙活開了,人方到齊即開飯。一群年輕人的胃袋,好似五莊觀鎮元大仙的袖口,滿桌子吃食不會兒便見不多少了。
“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白母為他們收拾了,自家與白父早在另一邊吃了些。男生們飯後興致頗高,圍在桌上玩紙牌。女生則在白永凡臥室裏圍觀韓劇。
約兩點,白永凡走進臥室,他把手機遞給李琳說:“李琳,給拍個照。”
李琳接過手機問:“你要跟誰拍?”
“韓筱雅,我們拍一張?”
韓筱雅望著他,點點頭。
他們倆並排坐在椅子上,留下了唯一一張合影。過了一會兒,韓筱雅跟他說要走。
“這麼早!再耍會兒,跟她們一塊兒……”
“我也想多待會兒,俺媽打電話來了,還有事要做。”
“你本來就遲到了。”白永凡抱怨道,“才待了一小會兒,我還沒跟你說幾句話……”
“不好意思啊,永凡。”韓筱雅說。
“唉。”白永凡吐了口氣說,“囔,好吧。”
……
白永凡騎著電動車,帶她去車站。倆人都沒做聲。白永凡仿佛看到了於佳欣一樣的他,如他一樣的韓筱雅,像當年秋千上的啞蟬,沉默著將她送上了車。
“便無日再見了吧……”白永凡躺在黑夜的懷裏。窗外的葉子輕簌簌地響著,影子搖搖擺擺,好像遊動的魚,漂浮的思緒。他被身心的疲累淹沒了,便入夢去尋別一個韓筱雅。
夜燈亮起來,白母從外邊兒打牌回來,她瞧著家裏黑黢黢的,開了他臥室的燈。白永凡被燈光打醒,腦子裏的混沌卻沉澱了下去。白母咕噥了幾句走後。他坐起來,感覺情感仿佛一隻要破殼而出的雛雞,強烈地漫延著,他趕忙找了紙筆,寫道:
倘若要送你走,我希望是以後
當思念耗光了我的力氣,當歲月盜走了我們的回憶
倘若要送你走,我希望路沒有盡頭
任坎坷顛簸成習,任風塵爬滿鬢翼
或許,有一天,我會將你忘記
在那之前,我希望我們在一起
我試著努力,隻為不去想你
舍不得送你遠去,所以我選擇了先行逃離
但倘若青春慈悲,許我了卻心中的一個願
如果可以,我隻要和你在一起
白永凡預支了夜裏的睡眠,再想鑽被窩兒也毫無睡意,趁著精神勁兒,他將此詩傳至網上,盼韓筱雅能品出點兒滋味。
韓筱雅大概沒能品出佐料的別樣,抑或她壓根兒就沒讀。卻是吳何看過之後,眉頭一展,道:“我知道你喜歡誰。”
“誰?”
“韓筱雅。”
“你怎麼知道的?”白永凡以為自家幾年裏舉止謹慎細微,如同夜裏偷食的耗子,不能有這麼靈敏的貓。
“我猜的,我早就猜著了。”他見猜對了,做起評論,“奇好,奇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