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永凡倚著法國梧桐站在路燈下,心裏浮現出今天看電影的情形,想起那個女孩來。他搜腸刮肚要為這份莫名而來的情緒找個理由,卻竹籃打水,全無結果。
美食街上還有些許冷清,不遠處烤肉串的家什裏木炭的紅光很黯淡,奄奄一息的。守攤兒的學生三三兩兩聚堆兒聊著。郝文芳瞧見白永凡在發呆,要他去幫宋萍賣糕點:“反正你閑,待會兒活動結束了,肯定有大些人買吃的。”
宋萍高一預科便與他同班,做語文課代表,寫得一手好字,文章也做得好。教師們頗有些相麵功力的,說她渾身都透著靈氣。她的靈氣被白父隔空看了出來,他偶爾搗鼓一下墨汁,寫幾個毛筆字以示農民文學家尚有些情調,自打見著校刊上印出的宋萍的字,相術這鄉土藝術便展現了其神奇之處,白父連連誇讚她有靈性。
活動結束之後,夜市像一鍋坐在爐子上的水,漸漸熱鬧起來。白永凡邊幫宋萍賣糕點邊照看同學托付給他的烤腸機,忙了半個多時辰,全體收工。宋萍為感謝他,挑了塊棗糕和蛋糕給他。永凡沒推辭,因為剩下的不多,隔夜怕壞掉了。
收拾攤子,宋萍理錢的時候摸著一張百元假幣,學生們瞬間討論開了。有的人正義淩然,抱怨人心不古,銅臭蛀壞了人心;有的人則眼裏流動著睿智的光芒,凝眉探討可能的犯罪者。舒老師擔心宋萍想不開,在講台上公開詛咒:“相信,用假錢的這個人啊,內心裏一定會受到譴責,承受巨大的痛苦,而這份安定卻不是一百塊錢所能買得到的。”
他還問宋萍感受,宋萍站起來說:“我覺得,錢不是好東西,以後再也不想跟錢打交道了。”教室裏又一陣議論。
諸事議罷,舒老師讓學生們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個兒還有活動,然後便放學了。白永凡把棗糕吃完,拎著蛋糕出來,才終於算認識了他的那位“朋友”……
高一之後,山東搞素質教育的口號越來越響,學校不得不做出犧牲,抽取周末給學生開課外活動。白永凡選了舞蹈,初去上課,見老師身材相貌皆是上品,且選舞蹈課的多女生,開心了好一陣。舞蹈老師大學主修的民族舞,卻明白學生的筋骨一時練不出大劈叉,故而選了交誼舞作為結業舞種。
舞蹈班裏共二十八人,恰好成對。白永凡害羞,邀舞伴也扭扭捏捏的,老師便將他“朋友”派給了他。開學之初,暑氣未消,熱天兒女生又刻意穿得涼快。白永凡每每拉著那女孩手摟著她的腰,雄性荷爾蒙便嚴重超標,大氣也不敢出,怕吹著人家。跳舞時,也好似八音盒上的洋娃娃,小手小腳的,居然未曾踩到女孩的腳。兩人跳舞偶有眼神上的觸碰,還未及黏在一起便彼此別過了,再無其他進展。
這天晚上,黑夜借了他一個膽,白永凡出門撞見她,沒有絲毫猶豫,將蛋糕提起來,說:“這個送給你。”他問她姓名班級,然後還一路送她回去宿舍。第二天,他起床還找蛋糕,後才想起把它給人了,仿佛做了個夢,身影在路燈下晃動,恍惚的夢……
待他往教室去,太陽早越過東南邊的老柳樹了。活動已不多了,書市是唯一熱鬧的地方。食堂關了門,白永凡肚裏的蟲子餓瘋了,不停叫喚,吵得他無力反抗,慢遢遢走到教室,見宋萍臉上掛著笑,想來昨日的事全消了。宋萍跑到他身邊,亦覺察到蟲子的呼喊,笑得眼眶彎得好像月橋,說自家帶了麵來,就下麵條給他吃。
教室裏炸醬麵的味道穿過窗子飄到外邊,許多晚起覓食的學生循著味兒便來了。宋萍給白永凡盛了一大碗,然後給其他人做麵。永凡吃著麵條,透過白色霧氣看著她忙乎,肚裏蟲子受了溫飽的蠱惑,滿足得感動起來。
下午,盛會閉幕,校長發表了繼往開來的講話,節日的生氣卻未得存留,學校重又死氣沉沉,唯有一堆堆垃圾像一座座墓塚銘記著兩日的狂歡,也在黑夜裏被裝了桶,一箱箱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