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間封閉的和室,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牆壁上一開始就被加工出來的花紋似乎都有一點格格不入。父親站在裏側撫摸著沉睡在刀架上的太刀。
春夏關上了和室的門扉。就那樣跪坐在門前,腦海的風暴還沒有停歇,春夏還是在拚命思考父親可能說出的話,他的目光落在父親的刀上。
“被那樣的刀殺死,不會太疼的吧。”春夏慣性的低下頭,隻是比往常還要低已然一副已經被壓上刑場的模樣。
“那個孩子啊,本不是我希望出生的。”男人卻突然歎息著,說著匪夷所思的話“我的確是十分厭棄年幼的你的啊,春夏。”
春夏按在大腿上的拳頭不自覺的加緊,因為施加了多餘的力氣,開始不斷地抖動,他從眼神間的縫隙看見了父親走到身前的影子。
“抬起頭來吧,我的長子。”一如既往地命令語氣,卻沒有平日裏的威嚴。銜接每個字句的不是鐵一樣的,而是柔軟的。
突然在春夏的心裏,這鐵血的父親,因為那一句話語,和夢裏其他人的父親的形象接近了一步。
那才像是一個父親該用的語氣,而不是長官或單調的權威。
春夏抬起頭,正看見蹲下的父親,他從沒如此近的接觸過這個被自己叫做父親的男人。他的眉眼裏已經躲進了蒼老。男人伸出手輕輕觸碰著春夏的額頭,寬大手掌的褶皺摩擦著皮膚。
那沒有長出角的額頭。
“你確實弱小,沒有天賦的力量。”男人把頭抵近孩子的額頭,那鐮刀一般的鬼角夾在男孩的眼邊,逼迫著男孩直視那雙眼睛,那鬼神的雙眼,男人竭盡全力壓製著殺氣,男孩還是在那雙眼睛裏看見了地獄般的戰場。
“但是這家族的領導者,如若隻是強大,也是沒有意義的。”
男孩的手被抓起,強製著攤開。那不是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擁有的手掌,如同早已死去多年的枯木一般,幹癟沒有活力滿是瘡痍。其上的紋路也像是久遠的年輪。
男人用手觸碰著,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感到動容和悲傷,他甚至能從中讀到少年每天矗立在訓練場,無數次的輪刀,無數次的倒下,無數次的站起。鮮血沾濕了木質的刀柄,疤痕長出又被剝落再替代。
“這份努力,足以讓你擁有下任當家的資格。”
春夏的腦裏一片空白,父親的話語他能聽清卻無法思考。他以為父親是一直厭惡他的,因為他沒有繼承力量,他以為新生的孩子會替代他的位子,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死去的準備。
“可是這個孩子啊,這突然到來的孩子。”父親卻苦笑起來,於是站起“就把難題扔給你了啊,我的長子。”父親抓住春秋的肩膀,少年的肩膀單薄卻結實。
春夏還不理解這難題,是什麼樣的難題,會讓父親如此的猶豫。
“總會有一天,你得用這平凡的肉身,去對抗鬼族延續百年的血。”男人在等著,等著這孩子流露出半點退卻或是恐懼,那樣他就會去尋一個雖然艱難但是可行的方法,讓這個可憐的孩子能夠繼續活下去。
意外的,那肩膀沒有傳來半點的情緒。
“我會贏的,父親。”春夏平靜的說。
“我會贏的。”春夏雙手抓住的褲子被高高的抓起,因為用力被攢進了握緊的拳頭裏,他顫抖著,並不是源於恐懼,那是另一種情緒的奔湧。
男人能感覺到有某種積蓄已久的東西正從這一直默默無言的孩子身體裏竄出。
“我一定會贏的!”咆哮聲從不隻是嘴巴還是全身爆發出來,男人下意識的鬆了手,隻是刹那他從春夏身上感受到了恐懼,雖然隻是忽略不及的一點,卻足以讓舔刀為生的男人察覺到。
就像幼小的獅子,在空曠的原野發出了第一聲怒吼,雖然因無經驗而不可聞。卻還是流露出了讓整個草原都明了的氣息。
“會贏的,會贏的。”春秋咆哮夾雜著嘶啞的哭喊。眼淚不爭氣的滾了出來,不能哭,春夏告訴自己,這樣又會被父親討厭了。可是止不住,渾濁的淚劃過臉頰,從下巴低落濺濕了衣褲。
春夏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父親之前所表露的一切,並不是拋棄,隻是那樣高高在上的父親,沒有辦法在眾人的麵前,背棄鬼族的傳統去承認一個沒有力量的兒子。
男人伸出手按住不停顫抖的少年的腦袋。
“嗯,會贏的。”男人說著,微笑終於浮現在麵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