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老師傅搶先回答說:“嘿嘿,劉爺,你家劉玄德不嫌黃忠老,我同包師傅都才五十出頭,你怎麼可嫌我們老了?再說,我做弓箭做了大半輩子,每做一張新弓總要自己先試試,也練就一點準頭,不說百步穿楊,百步射人倒不會有錯兒。可惜我還從來不曾射過人,就讓我今晚開開葷吧。”

鐵匠包仁接著說:“劉爺,你看我掂的什麼家夥?是打鐵的大錘!你知道它有多重,打在腦殼上準定不會隻起個棗大的青疙疸。雖說我武藝不佳,可是同敵人廝殺起來,一錘一個,用不到第二下。要是來唱小生,我不敢逞能,人們拉我來我也不來。今晚正需我包仁掄大錘,這活兒俺不服老。”

劉宗敏聽得高興,用兩隻手同時在兩位老師傅的肩上一拍,說道:

“好啊,老夥計,這才叫虎老雄心在!你們留下吧,咱們今晚美美地收拾他們!”

宋家寨中,認為勝利已經在握,人心振奮。下午宋文富去祠堂上香,求祖宗保佑他出兵順利。二更時候,寨主叫大家飽餐一頓,然後在大門外的空場上集合站隊,看他祭旗。大門的東西兩邊有兩根高大的旗杆,平日隻有一麵鮮藍大旗懸掛在東邊。因為鄉勇在公事上叫做練勇,所以旗上繡了個鬥大的“練”字。現在西邊又升起了一麵杏黃旗,上繡一個鬥大的“宋”字。盡管宋文富的商州守備之職尚未正式紮委,但今晚卻將藏在後樓上的祖父時代的兩個虎頭牌取了出來,擺在大門兩邊,一邊寫著“守備府第”,另一邊寫著“回避肅靜”。虎頭牌前邊擺著兩隻很大的白紗燈籠,上邊都有今天才寫的一行朱紅扁體宋字:“崇禎癸酉科武舉參將銜陝西省商州守備宋”。

宋文富同兄弟文貴在一群爪牙的簇擁中出來了。後邊推出來兩個陌生男人,都被脫光上身,五花大綁。其中一個姓劉,靠打獵為生,曾對著別人罵過宋文富兄弟,還說遲早會有人來攻破山寨。這些話傳進宋文富和十幾家大戶耳朵裏,都認為他暗通“流賊”,今天就決定用他的腦袋祭旗。另一個被綁的人姓李,是從外縣來逃荒的。片刻之間,兩顆血淋淋的人頭擺在兩根旗杆下邊。兩根旗杆中間擺著一張方桌,上有用黃阡紙寫的旗纛之神的牌位和四色供饗。宋文富兄弟在牌位前焚香叩頭。祭畢旗,又回到宅中,在關公像前焚香叩頭,默祝神靈保佑他們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王吉元早已準備停當。他知道羅虎的孩兒兵就在附近埋伏,所以隻派二十名弟兄守護射虎口,其餘的全部披掛站隊,每人身藏白布一塊。過了不大一會兒,馬二拴騎著一匹瘦馬奔來了,告訴王吉元說宋寨主已經動身,叫他趕快準備迎接。王吉元隨即上馬,帶著兩名親兵,走出射虎口外,立馬恭候。

宋文富匆匆披掛,正要走出寨門,忽然一個手下人慌忙趕來,說撫台衙門的劉老爺來到寨中,請他稍候。說話之間,幾盞紗燈引著一乘小轎來到。劉老爺從轎中走出,拱拱手,隨即拉宋文富走往路旁幾步之外,小聲說道:

“宋先生,今夜雖然勝利在握,但流賊多詐,仍望多加小心。王吉元是否可靠?”

“十分可靠。”

“會不會中了劉宗敏的計?”

宋文富哈哈一笑,說:“劉宗敏作戰時慓悍異常,但從來沒聽說過他會用什麼詭計。請閣下務必放心,勿用多疑。”

“好,好,但願劉宗敏隻是個一勇之夫。弟今夜在寶寨秉燭坐候,翹盼捷音。”

宋文富把站在附近的秀才族叔叫到麵前,囑托他陪劉老爺在客廳中吃酒閑談,等候捷報。他的這位族叔也是一位鄉紳,連忙答應,又悄悄地附耳叮囑:

“賢侄,你七弟尚在西安,一時趕不回來。你破了賊巢後,務請在呈報有功人員的文書中將你七弟的名字也填進去。倘得朝廷優敘,也不負愚叔半生心願。”

宋文富匆匆回答:“你老人家放心,七弟的名字自然要填寫進去。”

大約過了一頓飯時候,宋文富兄弟來到了射虎口外。他們共搜羅了一百多匹戰馬和走騾,編成一支騎兵,走在前邊。後邊跟的鄉勇全是步兵,最後的二百名官軍也是步兵,隻有帶隊的千總和他的四名親兵騎在馬上。宋文富讓官軍走在最後是有私心的。這樣,在襲破李自成的老營之後,官軍就沒法同鄉勇爭功,而重要俘虜、婦女、戰馬、甲仗和各種財物也都首先落入鄉勇之手。官軍的千總明白宋文富的用意,毫不爭執,因為他也有一個想法。他同李自成的義軍作過戰,懂得他們的厲害。他認為自己的人馬走在最後,萬一中計,逃走比較容易;倘能真的襲破闖王老營,這功勞也有他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