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石門穀去的馬蹄聲漸漸消逝,從另一個方向來的馬蹄聲由隱而顯,響著響著臨近了,吸引著寨上人們的注意。頃刻之問,馬蹄聲已到山腰。一片林海,曉霧茫茫,但聞蹄聲,不見人影——這是誰這麼早前來老營?寨上人正要呼問口號,突然,有人從馬上打一個響亮的噴嚏,隨即又咳嗽一聲,把附近成群的山鳥驚起。守寨的弟兄們互相望望,不用說話,都明白是總哨來到。

昨天睡了一天,劉宗敏的精神恢複了。對於目前局勢,他沒有一刻忘懷。雞叫二遍,他帶著親兵們上馬出發,奔來老營,沒想到晚來一步,李自成離開已經將近半個時辰了。他進寨時,任繼榮牽著馬正要出寨。總管趨前說:

“劉爺,我正要到你那裏……”

“有什麼要緊事兒?”

“闖王去石門穀啦。他給你留下一封書子,叫我在天明後親自送給你,請你來老營坐鎮。”

宗敏一驚:“石門穀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去得這樣急?”

“杆子嘩變,將李友圍在廟中。吳中軍拿著闖王的親筆書信前去撫慰,狗日的將書信撕毀,將吳中軍扣留,要等攻破大廟時同李友一齊殺害。吳中軍身邊的四個親兵已經殺了兩個,另外兩個帶傷逃回。”

宗敏一聽稟報,登時火冒三丈,雙眼圓睜,胡須根根奓開,連頭發也幾乎直豎起來。然而他忍耐著沒有破口大罵,咬著牙沉默片刻,向總管問道:

“闖王帶多少人馬去了?”

“他隻帶二十個親兵前去。另外穀子傑和老神仙也跟他同去,一共不過三十個人。”

“闖王還留下什麼話來?”

繼榮小聲說:“闖王說,宋家寨的事你都知道。一旦宋家寨兵勇出動,就由王吉元將狗日的誘至老營寨外,不讓他們一個逃脫。他說,老營要緊,請劉爺多多在意。他還特意囑咐:張鼐的這支人馬是老營的看家本錢,千萬不可調離老營。”

闖王想活捉宋文富兄弟的計策,劉宗敏是知道的。現在他一心懸掛在闖王身上。聽完總管的話,他把韁繩稍微一鬆,雪獅子急躁地向前一躥,瞬息來到老營。他跳下馬大踏步走進門來。有人在二門外剛洗過臉,木臉盆尚未拿開。劉宗敏大概嫌它擋路,一腳把它踢了丈把遠。到了上房,他轉身過來,急不可耐地等著總管追進來,隨即瞪著眼睛問道:

“書子呢?快給我!”

任繼榮慌忙從懷中取出闖王的書信,雙手呈上。宗敏雖然幼年讀書很少,但近幾年在義軍中地位重要,逼得他事事留心,鍛煉得粗通文墨。他把自成的書信仔細地看了一遍。雖然“撫綏”的“綏”字是個攔路虎,但意思他是明白的。他把“撫綏有成,兄即歸來,望勿為念”這三句話看了兩遍,產生了一個不好的預感,在心中暗暗地說:“倘若王八蛋們不聽從你的話,你難道就不回來了麼?”他轟地急出了一身汗,一邊把書信往懷裏揣,一邊厲聲問道:

“闖王走有多遠了?能追得上麼?”

“現在闖王至少走出二十裏以外,追不上了。”

“你為什麼不勸他多帶人馬?”

“大家苦勸,他不聽從。”

“你為什麼不早點稟報我?”

“我,我……”

劉宗敏不管老營總管的地位有多麼高,一耳光扇過去,打得總管嘴角出血,踉蹌幾步。他跟著把腳一頓,大聲喝道:

“跪下!”

總管撲通跪下,一句話不敢辯白,也不敢動手揩嘴角的鮮血。宗敏又踢他一腳,恨恨地罵道:

“如今眾將染病,吳汝義又走了,老營事差不多都交給了你。遇到這樣大事,你看著闖王去冒風險,既不想法勸阻,也不及時向我稟報,要你這個王八蛋的老營總管吃白飯的?闖王若有好歹,老子要活剝你的皮!小鼐子在哪兒?”

總管回答說:“張鼐去集合各家親兵,就在老營寨內。”

宗敏向院中吩咐:“快把小鼐子替我找來!”

張鼐已經召集齊老營寨內和附近的各家親兵,編製成隊,指派了大小頭領。聽說劉宗敏來到,他趕快向老營走來。知道總管已經挨了打,總哨雷霆火爆地派人找他,他嚇得心頭怦怦亂跳,三步並作兩步往老營趕。進了上房,他在總管一旁垂手立定,屏息待命。劉宗敏的一雙怒目好似燃燒的火炬,瞪著他,厲聲問道:

“你這小雜種,為什麼不率領人馬和闖王同去?”

張鼐慌慌張張回答一句。劉宗敏沒聽清楚,一耳光把張鼐打個趔趄,喝令跪下。他望望垂頭跪在麵前的小張鼐,從桌上抓起馬鞭子揚了揚,想著這不是責打的時候,又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