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山中,曾被義軍破過和未破的地主山寨,都在暗中串聯,蠢蠢欲動。特別是宋家寨,離闖王老營不遠,地險人眾。寨主宋文富正在利用馬三婆這條線,加緊勾引王吉元。馬三婆有一個侄兒名叫馬二拴,素無正業,在賭場中混日子,一個月前暗奉宋文富之命投了義軍,撥在王吉元手下。看起來他深得信任,已經提升為小頭目。誘降王吉元的事,正在由馬三婆和馬二拴暗中進行。

立秋那天,宋文富派人牽一匹大叫驢,把馬三婆接進宋家寨,說是替他的癆病兒子看病。等馬三婆下過神以後,更深人靜,宋文富走進內宅,坐在大奶奶房間裏,同馬三婆悄悄談話。他本來不想讓他的大奶奶參預密談,但知道她是個多心的人,不敢不請她坐在旁邊。

“馬三嫂,你看,能把王吉元拉過來麼?”

馬三婆皺著柳葉眉想了一陣,說:“我看能行。王吉元不是李自成老八隊的人,幾月前又挨過他一頓毒打,他何苦做他的忠臣孝子?連螞蟻還知道保自己性命,人誰不願意趨吉避凶?如今他何嚐不清楚,投降朝廷可以保住性命,還可以升官發財,不投降就隻有死路一條。我已經叫二拴拿話試探,還不知結果如何。這事不能操之過急。你想,縱然王吉元心中有幾分活動,他也不會馬上一口答應呀,是不是?他一定要仔細地盤算盤算,還要看看二拴這條線牢不牢靠。”

“這事雖說不可操之過急,但也要在幾天以內有點眉目才行。看樣子,官軍在十天左右就會大舉進攻。要是他能在官軍進攻之前投降過來,就容易立功贖罪;要是等官軍掃蕩得手,咱就不稀罕他投降了。”

“寨主,勸說他投降不難,隻是有一件:要是王吉元肯投降,誰能擔保官府不殺降冒功,給他官做?能擔保,這事情就好說話。”

“這一點,三嫂放心。我已經稟明撫台大人,隻要他肯投誠,準定格外施恩,給他官做。我拍胸脯擔保,決無二話。”

馬三婆高興地說:“隻要你宋寨主拍胸膛擔保,這事就好辦啦。我明天叫二拴再拿話挑他一挑。隻要他稍微有一點活動意思,就可以繼續深談。要是他不露出活動意思,我就想別的法子。”

“還有什麼法子呢?”

“這就得寨主你先破費幾百兩雪花紋銀,買他的冷心換熱心。做賊的都是窮光蛋,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一見就心動。難道他嫌白花花的銀子紮手麼?”

寨主奶奶插嘴說:“可是聽說他們這號人裏邊也有講義氣的。”

馬三婆撇嘴一笑:“義氣?江湖上的義氣也早晚行情不同。目前大軍壓境,賊兵賊將各人性命難保,義氣該值幾個錢一斤?”

宋文富也笑一笑說:“隻要你能把王吉元買過來,花幾百兩銀子我不心疼。”

“我知道你不心疼!人人說你宋大爺今年官星高照。憑著你府上的根基,加上不日在掃蕩闖賊這事上立個大功,朝廷給你的官不會小了。俗話說:‘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寨主,你就花幾百兩銀子,還不是一本萬利?”

宋文富哈哈大笑幾聲,隨即說:“馬三嫂,你這話說到題外了。成化年間先人以辦團練起家,屢立戰功,蒙朝廷擢升副總兵,三代世襲錦衣指揮。到了先祖父,又以武功升任鄖陽守備之職。我們宋家雖然沒有做過大官,總算世受國恩吧。目今流賊猖獗,我能為朝廷稍盡綿薄,早日剿滅這股逆賊,也不枉是將門之後,也算報皇恩於萬一。至於出去做官的事,不要信眾口瞎說。”

“喲!俗話說:運氣來到,拿門板也擋不住。朝廷硬把印把子塞到你手裏,你能夠堅決不要,得罪朝廷麼?”

“這是日後的話,到時候再說吧。馬三嫂,你務必囑咐二拴,李闖王的耳目很多,這事可不是好玩的,千萬得小心謹慎。”

“這個,自然。我已經囑咐過二拴,談這事不能夠開門見山,直來直去,得先拐彎抹角兒試探一下,隻要他露出一絲兒活動的意思,下一步就有門兒了。二拴這孩子是個機靈人,一肚子鬼,眨眼就是計,即令同王吉元談不入港,也不至於自己先露餡。大爺放心。”

“馬三嫂,我知道你有膽有識,肩上能挑起大事,所以才托你去辦。可是李闖王不是好對付的,高桂英也不弱,這事千萬得機密,不可大意。事成,你跟二拴都有大功;不成,就會有殺身之禍,也壞了大事。”

“我的好寨主,你把我馬三婆當成了什麼人?自從俺家馬老三去世以後,這十七八年我不得不拋頭露麵在人場中混,鄉下住,城裏也住,什麼困難沒遇過?什麼潑皮搗蛋的人沒打過交道?我雖說是女流之輩,可也是染房門前槌板石,見過些大棒槌。這事你隻管放心。縱然事不成,也不會丟了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