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這麼早來麻澗,有什麼要緊事兒?”

高夫人笑著說:“我天天都是老鴰叫就起床,沒有要緊事就不可以一清早來麻澗?”

宗第在枕頭上搖搖頭:“不,目前軍情緊急,你一定是有事來的!”

高夫人又笑著說:“你放心養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你李哥要我來看看你跟玉峰的病,也看看麻澗的寨牆能不能今天完工。還有,你李哥打算在今天或是明天,接你和玉峰回老營寨中去住,要我問一問你們的意思。”

“為什麼要接我們回老營寨中?”

“老神仙住在老營寨內。你們搬回老營寨中,治病會方便得多。”

袁宗第跟隨李自成起義多年,對於自成的用兵十分熟悉。自成是那種膽大心細的人,遇著情況複雜時候,往往通宵不眠,研究萬全之策,不但思慮著如何打勝仗,也思慮著萬一打敗了怎麼辦。去年在潼關南原戰敗之後,他越發謹慎了。袁宗第對眼下局勢的嚴重情形,大體清楚。他猜出來自成要他和田見秀搬回老營寨內,固然也有治病方便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準備萬一情況壞到不可收拾時,好帶著他們突圍。他沒有把闖王的這個意思點破,提醒高夫人說:

“嫂子,玉峰原是住在老營寨中的,我的家眷也住在老營寨中。春天,為著這麻澗十分重要,才讓玉峰來到麻澗坐鎮,我的家眷也搬來了。難道如今這麻澗就不需要人坐鎮麼?再說,眼下謠言紛紛,人心惶惶,倘若把我同玉峰接回老營,豈不引起人們的胡亂猜疑?”

高夫人回答說:“我跟闖王也想到這一層,所以問一問你的意思。你要是認為現在搬回老營不妥,晚一兩天,看情形再說也好。隻是你不要擔心這局勢會壞到哪裏,安心治你的病。你李哥對戰事有通盤籌劃,知彼知己。天塌不了,地陷不了,官軍把咱們從商洛山趕走不了。你李哥隻巴望你同玉峰的病趕快治好!”

宗第苦笑說:“嫂子,請你回去告訴李哥說,我這個病死不了,隻是害得不是時候,真窩囊!”

“漢舉,害病的事兒並不由你,你怎麼這樣說呢?”

“真窩囊,真窩囊!”袁宗第又像自言自語地連說兩遍,歎口氣,用拳頭在床邊捶了一下。

“漢舉,你千萬別這樣,好生養病。如今你李哥和捷軒都快好了,弟兄們也痊愈了不少人,決不會叫官軍撿到便宜。”

“嫂子,你又拿話哄我!李哥和捷軒哥的病雖是快好了,可眼下還不能騎馬上戰場。弟兄們固然有不少痊愈的,可是身體弱,不能當精兵使用。如今咱們兵少將寡,正是一個人頂十個人使用時候,我偏偏病得不能起床。眼看幾路官軍就要大舉進犯商洛山,別人都去拚命打仗,你說我急不急?唉,嫂子,讓我死在沙場上,也比躺在這床上好受!”

聽了袁宗第的這幾句話,高夫人心中很激動,不由得眼圈兒有點紅了。幸而是陰天,屋裏光線暗,沒有被別人看見。她趕快勉強笑著說:

“等你病好了,打仗的時候還多著哩。”她轉望著站在身旁的白氏問:“他昨兒吃過老神仙改過的單子還好麼?”

白氏回答說:“他昨兒上午吃了頭料藥,燒有些退了,神誌又清醒了,稀飯也喝了兩小碗。下午讓他吃第二料,他忽然不吃了,叫我立刻親自騎馬到老營去見見闖王和嫂子,請求讓他回馬蘭峪。我沒有聽他的話,勸他把藥吃下去。他把眼一瞪,一拳把藥碗打翻,把我臭罵了一頓。昨兒晚上,大家苦勸很久,說馬蘭峪有二虎把守,萬無一失,他才肯吃藥,一夜沒有發燒。剛才他又在問官軍消息,還要我派人請嫂子來一趟,說他有話要對嫂子說。他有什麼話?還不是想當麵求嫂子準他回馬蘭峪!嫂子,你來得正好,你勸勸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