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秉真喃喃地說:“這檄文一發出,以後就,就就,再也沒有回旋餘地啦。”

“怎麼?你以為我以後還打算再唱‘屯穀城’這出戲麼?咱老子再也不唱這出窩囊戲了!既然是真正起義嘛,留什麼回旋餘地!難道我老張還不……”他本來要說“還不如李自成麼”,但是他隨即打個頓,改口說,“明白非推倒明朝的江山不能夠救民水火?媽的,這道檄文就是要昭告各地軍民:我張獻忠從今後率領西營將士一反到底,反到北京為止。從今以後,朝廷一定會專力對我張獻忠用兵,在告示上明白寫著:別人都可赦,惟有張獻忠不赦。”獻忠笑一笑,“崇禎不赦咱,咱老子也不赦他哩。今後究竟是誰的天下,咱跟他走著瞧。”

張大經說:“敬軒將軍英明,潘先生的文筆亦佳。”

獻忠又哈哈地笑了幾聲,說:“老兄,你的苦衷我明白,不勉強你提筆改動啦。你自幼讀聖賢的書,做了襄陽監軍道,一向都為著自己的功名富貴感激朝廷的深仁厚澤。這是很自然的。如今你不得已跟著咱老張起義,本來有點兒勉強;看見檄文上痛罵朝廷,直指皇帝有罪,你就在心中轉不過彎兒啦,就惶恐萬分、汗流浹背啦。哈哈,宗兄,我說的是實話吧?”

張大經趕快說:“敬軒將軍所言學生苦衷,洞照肺腑。”

獻忠轉望著王秉真說:“性一,你雖然還沒有食君之祿,可是腦袋瓜子裏裝的東西也一樣。算啦,我也不請你修改啦,老潘,這飛檄的末尾幾句你再念一遍,讓我們再琢磨琢磨。”

潘獨鼇重新讀出了飛檄的末尾幾句:

朝廷凡百舉措,莫非倒行逆施;苛暴昏亂,無與比倫。而縉紳貪如饕餮,以百姓為魚肉;官兵凶逾虎狼,視良民為仇敵。獻忠目觸身接,痛恨切齒。爰於穀城重舉義旗,順天救民。大兵到處,隻誅有罪。凡是開門迎降,秋毫無犯;倘敢嬰城拒守,屠戮無遺。特此飛檄遠近,鹹使知聞!

張獻忠擰緊長胡子聽完以後,突然一鬆手,滿意地笑著,拍了拍潘的肩膀,轉向張大經和王秉真問:

“這一段文章沒有直指崇禎皇帝罵,你們說怎麼樣?還要修改麼?”

張大經趕快說:“不錯,不錯。”

王秉真跟著說:“好,好,痛快淋漓!”

張獻忠將眼珠轉動一陣,說:“老潘,有幾個字兒你得改一改。‘朝廷’這兩個字從今往後咱們不要再用啦。啥他娘的朝廷,淨是一群民賊!何況,咱既要對它革命,它就不配是咱的朝廷。要改,要改。”

大家都覺得獻忠的話有道理,可是一時不明白對大明中央政府不稱朝廷,另外有什麼恰當稱呼。潘獨鼇向張大經問:

“用‘偽朝’二字如何?”

張大經沉吟說:“恐怕不妥吧。我們敬軒將軍尚未建號改元,怎麼能稱大明為偽朝呢?”

王秉真也不讚成,搖搖腦袋。

張獻忠看見他們三個有學問的讀書人都作了難,心中竟然轉不了彎兒,有點可笑,便忍耐不住說:

“他娘的,這還不好辦?他們的朝廷不是全國百姓的朝廷,隻是朱家一姓和狐群狗黨的朝廷,從今往後,咱們隻稱它朱朝得啦。嗨,虧你們三位都是滿腹經綸的人!”

大家心中驀然一亮,連聲說好,互相看看,哈哈地大笑起來。他們都在心中佩服張獻忠確實聰明過人,因而受到獻忠的奚落也很高興。獻忠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