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這才是自家人說的話!至於稱呼麼……”獻忠捋著大胡子想了一下,忽然跳起來說,“有了!俺姓張,你也姓張,五百年前是一家,咱們就聯了宗吧。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大哥啦。哈哈哈哈!……”

張大經說:“今日承蒙垂青,得與將軍聯宗,不勝榮幸。大經碌碌半生,馬齒徒長,怎好僭居兄位?”

“你不用謙虛啦。既然你比俺大幾歲,你當然就是哥哥。在今日以前,你是朝廷四品命官,要不是俺張獻忠手下有幾萬人馬,想同你聯宗還高攀不上呢!”

“好說!賢弟過謙。”

獻忠十分高興,大呼:“快拿酒來,與大哥喝幾杯!請王舉人和潘先生都快來吃酒!”

王秉真和潘獨鼇隨即來了。王秉真見張大經已經投降,心中不免暗暗吃驚,不知所措地向張大經躬身一揖,在八仙桌邊坐下。潘獨鼇是內幕中人,同徐以顯共同參預這一策劃,所以也向張大經一揖,卻笑著說:

“恭賀道台大人,果然棄暗投明,一同起義。今日做舊朝叛臣,來日即是新朝之開國元勳。”

張大經慌張還禮,說:“學生不才,願隨諸公之後……”

獻忠截斷說:“大家都是一家人,休再說客氣話。今日的事兒忙,趕快吃酒要緊。”

正飲酒間,獻忠想起來一件事,向侍立左右的親兵問:“林銘球這龜兒子還沒有收拾麼?”

張大經心中一驚:“老張要殺人了!”但因為近來他同林銘球明爭暗鬥,所以也心中暗喜,望著獻忠說:

“這位林大人也真是,到穀城沒多久,腰包裏裝得滿滿的。我做監軍道的佯裝不知,並沒有向朝廷訐奏他,他反而常給我小鞋穿。”

獻忠又向左右問:“去收拾他的人還沒回來麼?”

他的話剛出口,就有兩個偏將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進來。

“稟大帥,林銘球的狗頭提到,請大帥驗看!”

張大經猛吃一驚,望見血淋淋的、十分廝熟的人頭,心頭一陣亂跳,頓起兔死狐悲之感,但隨即又暗自慶幸平日處世較有經驗,沒有得罪獻忠,剛才也沒有拒絕獻忠的……

獻忠用嘲諷的眼神望望林銘球的頭,輕輕地罵了聲“龜兒子”,向張大經得意地一笑,隨即吩咐說:

“叫弟兄們提去掛在他龜兒子的察院門口吧,旁邊寫幾個字:‘貪官的下場’。”他又問:“你們去殺林銘球這龜兒子,他可說什麼話了?”

“他看見我們,知道要殺他,嚇得渾身篩糠,哀求饒命。他說,隻要你張大帥留下他的性命,他願意立刻動本,向皇上保你鎮守荊、襄。”

“放他娘的屁!他以為老子還想上當哩!可惜他的姨太太在兩個月前去襄陽啦。要是那個小婊子在這裏,你們倒不妨留下來,做你倆誰的老婆。”獻忠快活地哈哈大笑,向全桌大聲叫道,“來,大夥兒痛飲一杯,要喝幹!”

大家舉杯同飲之後,張獻忠笑著問王秉真:“好舉人老爺,你怎麼好像是魂不守舍?看見林銘球的頭有點不舒服?造反就得殺人,看慣就好啦。跟著咱老張造反是很痛快的。來,王兄,我敬你一杯!”

王秉真勉強賠笑,趕快舉杯,卻因為心中慌亂,將杯中酒灑了一半。張獻忠看在眼裏,佯裝不覺,隻在心裏嘲罵一句:

“這個膽小鬼,沒有出息!”

張獻忠原是海量,頻頻向同桌人敬酒。當他向張大經舉起杯子時,快活地說:

“這一年半,我張獻忠在穀城又當婆子,又當媳婦。從今日起,去他娘的,再也不做別人的媳婦啦。”他哈哈大笑,同張大經幹了杯,又用拳頭捶著桌子,大聲說,“他娘的,咱老子一年多來天天像做戲一樣,今兒可自由啦!再也不讓朝廷給咱套籠頭啦!快,把老子的瑪瑙杯子取來!”

張獻忠有一隻很大的桃花色瑪瑙酒杯,把兒上刻著龍頭。這是他幾年前攻破鳳陽皇陵時所得的寶物之一,平日生怕損壞,隻有當他最高興的時候才拿出來用。如今他用大瑪瑙杯子連喝了兩滿杯,情緒更加興奮,對同坐的幾位愛將和僚友說:

“熊文燦這個老混蛋一年多來把咱老子當成劉香,當成鄭芝龍,從咱老子身上發了大財。老子沒工夫找他算賬,崇禎會跟他算賬。從今天起,他的八斤半就在脖頸上不穩啦。來,咱們再痛飲三杯,杯杯見底兒,底兒不幹的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