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趕快問:“什麼樣人?”

“此人姓宋字獻策,以字行,河南永城人氏。飽讀兵書,深通韜略,三教九流,無不熟悉,且善奇門遁甲,星象讖緯。多年來隱於卜筮,遊蹤半天下,對各地山川形勢,用兵要害,了若指掌。倘能得他前來,常在將軍左右,運籌帷幄,必能展其長才,使將軍早成大業。”

闖王大喜,說:“子明回來以後也對弟談過宋先生為人,弟心中十分仰慕。可是宋先生遊蹤無定,如何禮聘前來?”

“他如在開封不多停留,便去南京、蘇、杭一遊,然後返回開封。俟弟攜眷回來,修書一封,派人尋找,定可找到。宋兄見弟在此,想不會拒絕邀請。”

“如此,自成就更為感激不盡了!”

闖王又深深作了一揖,率全體將校重新敬酒。

有幾個唱洛陽曲子的江湖賣藝人被老營總管派人從附近的鎮上叫了來,等候在大門外,這時進到院裏,圍著一張方桌坐下,為大家彈唱助興。高一功指定的頭一個節目是《三請諸葛》,聽得賓主都同聲叫好。隨後,牛金星點的是《龍虎風雲會》,闖王點的是《反徐州》,劉宗敏點的是《火燒戰船》,田見秀點的是《田家樂》。李過和高一功也都揀自己愛聽的點了一折。金星點一折《龍虎風雲會》並不是偶然的。他心中暗想:如今唱這一出歌頌宋太祖君臣相遇、共建大業的戲,不是恰好不過麼?

這些賣藝的有幾個是盧氏人,當牛金星拿著紅紙折子點唱時,領班的老頭子畢恭畢敬地站立在堂屋門外,拿眼睛偷偷瞟著。突然,他心中一驚:“這位坐首席的老爺好生麵熟……可不是牛舉人麼?”下去以後,他悄悄向伺候酒席的一位弟兄打聽,果然是盧氏牛舉人。可是牛金星並不認識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位賣藝人回盧氏縣後說的幾句閑話,會給自己帶來一場大禍。

牛金星在商洛山中住了半個多月,四月下旬動身回伏牛山去。闖王送了他二百兩銀子作“程儀”,同幾位大將騎馬送了他十幾裏,再再囑咐他務必在五月上旬轉回,因為張獻忠要在五月上旬起義,這裏也要在那時樹起大旗。為著路上安全起見,闖王還派遣劉體純和李雙喜率領一百名精銳騎兵秘密護送他回到伏牛山中,人馬潛駐在盧氏縣和洛南縣交界的大山裏等候接他。

回到村子以後,牛金星對人隻說他是從西安看朋友回來的,並沒有一個人懷疑。等到更深人靜,他把妻、妾和兒子叫到麵前,悄悄地把他在商洛山中的事情告訴他們,並說明這次回來是要接他們去闖王那裏。牛佺是一個不滿現狀的青年,又因受王舉人欺負,苦於無路報仇,聽了父親的話非常高興。小老婆如玉不敢隨便說話,心頭怦怦跳著,死不做聲。牛奶奶起初看見丈夫從西安帶回來二百兩雪花紋銀,心中十分歡喜,如今聽他這麼一說,嚇得魂不附體,渾身打顫,臉色灰白,大張著口說不出話來。她兩腿發軟,扶著桌子角和椅靠背走到門後,用耳朵貼著門縫向院裏聽聽,轉回來撲通坐在床沿上,小聲說:

“我的天爺!沒料到你做出這樣的事!這可是要滿門犯抄、誅滅九族的大罪!”

牛金星勸她說:“明朝的氣數已盡,怕什麼?跟著闖王打下江山,你就是一品夫人,享不完的榮華富貴,不比當一個被革斥的舉人娘子強得多麼?”

“你是發瘋了,要帶著全家人跳火坑,上刀山!亂世年頭,小心謹慎還怕有閃失,保不住身家性命,你竟然想帶著全家去從賊!萬一給官兵捉住,剮三千六百六十刀,淩遲處死,死後也不能入老墳。我的天,你瘋了!”喘了幾口氣,牛奶奶又說,“做夢也沒想到,原來你帶回的銀子是賊錢!給官兵抄出來,可不是現成的贓證?虧你自幼讀聖賢書,講忠孝節義,活到四十多歲忽然叫鬼迷了心,想造反!”

牛金星頓頓腳,對娘子說:“你真是糊塗!自古無不亡之國,懂麼?如今遇到快要改朝換帝的時候,有本事的人就應該輔佐新主定天下。你難道連這一點道理也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我娘家是書香門第,父親是拔貢,大哥是秀才,二哥是監生,我不能做賊人之妻!我活是清白人,死是清白鬼。你除非先拿刀殺了我,我不會答應你失身投賊!”說畢,她用手捂著臉,倒在床上小聲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