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趕快說:“將軍所言,實為千古不磨之論。我剛才勸將軍不要殺人,真意思也隻是不濫殺耳。自古以來,不用征誅,即不能吊民伐罪。我剛才的話尚沒說完,請畢其辭。雖然百姓苦於戰爭,渴望太平,然而不有征伐,即無從創造太平。成湯之時,‘東麵而征而西夷怨,南麵而征而北狄怨’。人皆曰:‘徯我後,後其來蘇!’願將軍效法成湯,率仁義之師以定天下,然後與民休息,勸農桑,興學校,通商惠工,移風易俗,建萬世太平之業。”

自成站起來,深深作了一揖,說:“倘若有了這一天,我決不忘先生教誨之功!”

已經打三更了。吃過消夜的酒飯,他們繼續談心,越談越起勁,完全不覺疲倦。李自成從人事方麵看清楚明朝處處呈現出亡國之象,但天意若何,他不敢說,現在趁機會向金星提出來這個問題。金星說:

“兩年來種種天象示警,不必細舉,愚弟單談日變。蓋日者,君也。單看兩年多來的日變非常,明朝的國運可知。前年辛醜朔日蝕。雖說日蝕不為災,惟正月朔為三朝之會,非一般日蝕可比。自春秋迄今,兩千餘年來正月朔日蝕共二十八次,應驗者約二十次。正月辛醜朔日蝕共有三次,全皆應驗。西漢惠帝七年正月辛醜朔,日蝕,應在惠帝失政,諸呂亂朝。哀帝元壽元年正月辛醜朔,日蝕,應在哀帝夭折,王莽篡國。至崇禎十年正月朔日又是辛醜,且又日蝕,是為一千八百年間第三次正月辛醜朔日蝕了。小民於大年初一毀壞一件器物尚且畏懼,認為不祥之兆,況日蝕之禍應在一國之主!”

李自成輕輕點頭,感到無限鼓舞。停一停,牛金星接著說道:

“天變非常,崇禎自己何嚐不怕?去年六月間今上在中極殿親自策試廷臣七十餘人,策題就寫著‘年來天災頻仍,今夏旱益甚,金星晝見五旬,四月山西大雪’等話。金星又名太白,為西方金之精,白帝之子,主兵象,晝見則有刀兵之危。何況是晝見五旬之久!”

“這太白晝見的凶兆,自然是已經應驗了。”李自成說,為避客人的名諱,不提金星二字。

“豈但太白晝見?”牛金星又接著說,“去年春天,白虹與赤氣貫日。去年二月朔,日色無光,眾星晝見。今年正月朔,北京城天色陰慘,連日風霆。還有,去年十月初五,我在北京親見日中有大黑子,又有黑氣與日摩蕩,儼然如同兩日。夫白虹為兵象,赤氣為血,日者君也。白虹與赤氣貫日,則人君有刀兵之危。日中有黑子,兩日並出,皆亡國之兆。”

李自成說:“既然天象如此,我們鬧騰著就更有勁了。商洛山中地瘠民寡,請問,下一步兵往何處為好?”

牛金星拈著胡須想了一下,說:“以陝西形勢而論,關中最好,漢中次之。但目前奪取西安不易,無法據守關中,縱令襲破西安,亦必受四麵圍攻。漢中偏在一隅。倘若據守漢中,則蜀兵攻其南,秦兵攻其北,楚兵溯漢水而上,也是坐待挨打之勢。縱覽目今天下大勢,俟我軍元氣恢複之後,應以東出宛、洛,馳騁中原為上策。”

闖王擊掌稱好,說:“沒料到先生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這天夜間,闖王同牛金星一直談到雞叫以後才各自就寢,但他們都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