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他不攻城麼?”
“不攻!”
“他要知縣把他的仇人送出城來?”
“不,不。”
“那末他怎麼辦?要城中送出幾千或幾萬兩銀子以助軍餉?”
“哼,你簡直想不到!”醫生興奮地喝幹一杯酒,“他說,成大事不記小仇。還說,攻破城池,不管怎麼都得死人,對不起桑梓的父老兄弟。他在城外駐了三天,秋毫無犯,賑濟饑寒,還從四鄉請了些年高有德的人前來赴宴。臨走時候,他立馬城外,喚知縣到城頭說話。他把兩千兩銀子放在城下,囑咐知縣拿一千兩修繕文廟,周濟貧寒士子讀書,另一千兩賑濟城中貧民。他還說:‘你倘若貪汙一兩銀子,我下次回來,定要剝你的皮!’當眾吩咐完畢,率領人馬離去。你說,如此人物,古今能有幾個?比之本朝太祖爺何如?”
牛金星情不自禁地用拳頭在桌上猛一捶,大聲說:“來,幹一杯!”同尚炯對飲一杯之後,他連說:“想不到!真想不到!”隨即目光炯炯地盯著醫生的眼睛,問:
“還有麼?”
“有,有,可惜一時說不完。”尚炯又說了一陣,用一句話結束了他的介紹,“敝東十八子做的隻是想著如何救百姓,收人心。”
金星連連點頭:“我也聽到人們說他有勇有謀,不貪色,不愛財,與部下同甘苦,他自己的老八隊也不很燒殺奸淫,卻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一個不凡人物。看起來他倒是胸懷大誌,非赤眉、銅馬可比。像他這樣的人……”
牛金星的話才說出半句,那個堂倌又匆匆進來,打斷了他的話。堂倌提著一條約摸十二三兩重的活鯉魚的脊翅,請客人親眼過目,滿臉堆笑地問:
“請問,魚怎麼吃法?一吃還是兩吃?”
“啟翁,你是客人,你說,怎麼吃?”尚炯望著金星問。
“兩吃吧。糖溜一半,焦炸一半。糖溜的一半,吃剩的魚骨頭來一個魚骨焙麵。”
金星對堂倌吩咐畢,轉向醫生笑著說:“這是咱們河南館子的拿手菜,在別省館子裏是吃不到的。”
跑堂的按照河南館子的老規矩,把活魚往地上一摔,然後把半死的鯉魚拎了起來。但是他還不走,望望桌上的三鮮湯,問:
“這碗湯不合二位的口味,我拿去換一碗吧?”
尚炯一看,湯果然早已冷了,笑著說:“不是不合口味,是我們忘記喝了。端去熱一熱,上魚的時候一起端來。”
跑堂的答應一聲,左手端湯,右手提魚,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牛金星又一次站起來把門簾子揭開一個縫兒向外看一眼,重新坐下,接著低聲說:
“像十八子這樣的人,倘若得到幾位有學問的人輔佐,那就如虎生翼,說不定會成大氣候。自古成大事、建大業者,寧有種乎?雖有大命,亦在人事而已。”
這句話恰恰打在尚炯的心窩裏,他趕快說:“目前缺少的就是宋濂、劉伯溫這樣的人物。他時常同弟談到這一點,真是寤寐求之,恨不能得。我同他也談到過你,他十分渴慕,說,‘咱如今池淺不能養大魚,何敢妄想?倘獲一晤,一聆教益,也就是三生有幸。’弟臨來時候,他再三囑咐:‘老尚,你要是在北京能夠看見牛舉人,務請代我致仰慕之意。’啟翁,你看他是如何思賢如渴!”
“啊啊,沒想到你們還談及下走!哈哈哈哈……”
“啟翁,我有一句很為冒昧的話,不知道敢說不敢說。”
“但說何妨?”
“張獻忠那裏有幾位舉人秀才,給他幫助很大,令人實在羨慕。如蒙足下不棄,肯屈尊到我們那裏,十八子定然以師禮相待。足下可有意乎?”
金星一笑,說:“實在慚愧,有負厚愛,務乞見諒。”
“你是瞧不起麼?”
“非也。你知道,弟十年來株守故園,教子讀書,苟全性命,不求聞達。不惟才識短淺,不堪任使,且又疏懶成性,無心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