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炯忙問:“可是同堯仙結婚?”

“正是佺兒。”

“既是朋好作親,又是門當戶對,豈不甚佳?”

“哼,親戚變成了仇人!”

“此話怎講?”

“近幾年,王舉人閑居在家,勾結官府,又與祥符進士王士俊聯了宗,成為一方惡霸,魚肉桑梓。弟對王舉人深為不滿,當麵責備過他兩次,遂成水火,不相往來。王士俊同弟也是熟人。此人頗有閨門之醜,穢聲四聞。前年弟因事住在汴梁,有一天王士俊請吃飯。也怨弟多喝了幾杯酒,在酒宴上當著滿座賓客罵他扒灰,使王士俊不能下台,十分惱恨。這就種下了一個禍根。來,對飲一杯!”

飲了一杯酒,尚神仙笑了笑,說:“這就是你過於‘使酒負氣’了。我們年輕時都有此毛病,不想兄至今仍未改變。”

“豈止未改,更有甚焉。去年春天,弟在鄉下走親戚,恰遇縣吏催糧,如狼似虎。弟一時看不下去,乘著一股酒勁,叫人把他們捆起來各打幾十鞭子。此事不惟觸怒縣令,且為一班奸貪胥吏所切齒。幸有朋友出麵奔走,鄉閭百姓共為申訴,知縣未即深究。不久,舍媳暴病死去,王舉人就控弟虐待致死。王進士又慫恿知縣張人龍百般羅織,捏造罪款,上稟巡方禦史。按院根據片麵之辭,上疏彈劾,將弟革去舉人,下入獄中。弟負屈含冤,百口莫辯。”

“後來如何出獄的?”

“幸虧一位好友周拔貢在地方上頗有聲望,約著幾位公正士紳代弟說情。張知縣亦自知做得太過,輿論頗為不服,便向周拔貢賣個人情,叫周拔貢出具保狀,將弟保了出來。但隻是‘因病保釋’,隨傳隨到,官司並不算了。”牛金星喝了半杯酒,苦笑一下,接著說:“弟為此事來京找蘭陽梁禦史幫忙……”

“是梁雲構梁禦史麼?”

“正是梁雲構,弟與他是鄉試同年。”

“他可幫忙?”

“哼,俗話說得好:‘官官相衛。’弟未到京,他已接王進士一封書子,豈肯幫我這個已革舉人的忙?”

尚炯把右手攥成拳頭,照左掌上狠狠一捶,歎口氣說:“沒想到兄台滿腹經綸,抱負不凡,遭遇竟然如此不佳!今後如何打算?”

“回去。已擇定日內就動身回去!”

“官司未了,回去豈不吃虧?”

“不回去有何辦法?一則弟不能使周拔貢為弟受累,二則長安米珠薪桂,居大不易。回去,我看他們也不能把我怎樣!”

“請千萬不要急著動身。俗話說:‘光棍不吃眼前虧。’如何可以再受這班小人欺淩?難道還想重對刀筆吏乎?”

“弟有家室之累,如何能不回去?且弟是靠保出獄,萬一衙門問周拔貢要人怎麼好?決計回去,到寶豐後看情形再作道理。”

“你能否稍留幾天?”

“弟已定十七動身,實實不能再留。”

尚炯感到惘然,說:“咱弟兄多年不見,還沒有深談哩!”

他的話剛落地,有兩位客人進來。一位是不入流的小京官,一位是上一科會試落第的舉人。他們都是河南同鄉,因金星幾天內就要離京,特來話別。尚炯怕在同鄉中露出馬腳,推說另有約會,匆匆告辭而去。牛金星把他送出大門。臨別時候,尚炯低聲說:

“明天早飯後我要出診,隨後來尊寓與兄細談,務請稍候。”

牛金星很擔心別人知道他同尚炯來往,趕快說:

“我這裏來往人多,明日弟到尊寓奉訪吧。”

“敝寓也不清靜。兄可知道,有沒有清靜的吃酒地方?”

“有。西長安街有一家梁苑春,是開封鼓樓街梁苑春的分號。那裏有單房間,談話方便。”

“好。我作東道,明日望早光臨,以便深談!”

“一定不誤!”

在尚炯同金星談話時,金星曾說了一句:“長安米珠薪桂,居大不易。”真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使醫生的心裏一動。回到下處以後,醫生立刻取出來三十兩紋銀,寫了一封短簡,請藥鋪掌櫃派夥計送往牛金星處。這天下午和晚上,他不斷地想著同金星的會麵,感到欣幸,又感到遺憾。遺憾的是,牛金星幾天內就要走了。他肯輕易下水嗎?恐怕不會。

第二天上午,尚炯先來到梁苑春,叫堂倌找一個雅靜房間,坐下等候,過不多久,金星來了。一見麵,他首先提到那三十兩銀子,剛要說感謝的話,就被醫生攔住,說:

“自古朋友有通財之義。區區微數,何足掛齒!兄肯笑納,足見對弟尚不見外。說一個感謝的字,就顯得俗氣了。不知這一點銀子是否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