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三年的冬日格外冷,安陵城大雪漫天,滴水成冰。
雲清凰從劇痛中緩緩蘇醒,睜眼便是黑色的玄鐵牢門。蜷縮在陰冷髒亂的地上,她費盡了力氣,也沒能將被鮮血粘在了臉上的頭發拂去。
口不能言,手足皆廢,不需想,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樣的狼狽。更別說那張被雲仙瑤親手一刀一刀劃花了的臉。
雲仙瑤瘋狂的聲音還如在耳畔。
“雲清凰,沒了這張臉,我看你還能拿什麼跟我爭!哈哈……”
裹著破爛衣裙的身體幾乎被凍僵,雲清凰的眼睛始終睜著,目無焦距。
氣息猶在,她卻早已經死在了那個深夜。
那一天,雲仙瑤當著她的麵,一刀一刀割下了淮兒身上的血肉。她眼睜睜地看著疼痛恐懼小臉煞白的淮兒,奄奄一息的時候還在安慰她,
“娘親,別怕。”
淮兒痛苦的驚叫,雲仙瑤絲毫不曾憐惜,直到不過六歲的孩子逐漸失去氣息。
那個深夜,她多想抱抱自己的孩子,多想把他攬在懷裏柔聲撫慰,多想以身代之……多想陪著淮兒一起死去。
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她四肢皆斷不能行動,被割去舌頭又被毒藥灼傷了喉嚨不能出聲,就連了結自己性命的能力也已經失去。
雲清凰從來沒有像那一刻一樣絕望,也從來沒有像那一刻一樣,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是一個廢人了。
那沾了淮兒鮮血的刀刃,一寸一寸地將她的心淩遲。
可是,這些都還不夠。對於雲仙瑤那個瘋子來說,全都不夠。
“雲清凰,你以為這個小賤種死了就完了嗎?我告訴你,還遠遠沒有結束!”
雲仙瑤的聲音如同這世間最怖人的厲鬼,“就在昨天,雲侯被參通敵叛國,陛下已經判了滿門抄斬,株連九族,行刑之日就是今天。這會兒,雲家的血恐怕已經在午門流成河了……”
那個深夜,詭異的笑聲充斥牢室,雲清凰仿佛墜入了最可怕最黑暗的噩夢之中。
一朝她還是雲侯府矜貴豔絕的清徽郡主,轉眼就成了陰暗牢室中求死不得的階下囚。她掙紮,她拚了命的抗拒,卻怎麼也無法從這噩夢中醒來。
隻能看著父母親族被送上刑場,淮兒慘死,侯府傾塌……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或者說,是她當年一時心軟救下的那頭中山狼,雲家二房流落在外的三小姐,雲仙瑤。
她的好妹妹啊……雲清凰的嘴角勾出怪異的弧度,似哭有似嘲笑。
嘲笑當年那個愚蠢的自己,嘲笑這不公不正的天命。
雲侯府何其忠耿,為這蕭姓江山赴湯蹈火,在戰場上灑了多少熱血?最終,卻亡於兩個小人之手!
一個恩將仇報的雲仙瑤,一個過河拆橋的蕭行漠!
還有她的淮兒,何其無辜……
被亂發遮住的一雙明眸,因為灼灼的恨意而異常駭人。
雲仙瑤!蕭行漠!若這世間真有神明,我雲清凰願以往後生生世世永墜地獄,換一個來世,傾盡一切,也定要你們血債血償!
漆黑夜,北風凜冽,卷著鵝毛一般的雪花呼嘯而過。
這一場雪,三日未停。
雲清凰能夠感覺到,寒意正一點點吞噬著她殘餘的性命。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她仿佛看到年幼的淮兒舉著白嫩小手,一聲一聲殷殷地喊著“娘親”。
早已幹澀的眼眶中,終於落下滾燙的眼淚來。
滑落到臉頰時,已經冰冷。
如同這曾經絕豔如畫的女子一般,再無溫度,終歸於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