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了了(上冊)17(3 / 3)

見元掌門怎樣都不願將那藥方告訴自己,顧了了隻得作罷。她隨元掌門去丹藥房研製解藥,藥房中徐徐升起的白煙,煉丹爐散發出的溫度,都讓顧了了昏昏欲睡。最後她實在受不住瞌睡蟲的侵襲,趴在一張藤椅上睡去。元掌門正在分類各種藥草,叫了幾聲顧了了都沒人回應,抬頭間她已然睡著,不禁搖頭失笑。

正欲走過去時,外邊響起叩門聲,元掌門頓了頓,轉身,打開門。楚千觴負手立於門口。

他朝元掌門微微一笑,拱手道:“元掌門遠道而來,千觴有失遠迎。”

眼前的這個男子,似乎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派悠閑從容之姿,仿佛世間沒有一件事能夠讓他驚慌失措。

元掌門笑道:“楚公子太客氣了。”

他微一側身,做出裏麵請的手勢。楚千觴跨過門檻,緩緩而入。

屋內白煙騰騰,地上鋪滿各類藥草。

楚千觴很快便見到趴在藤椅上呼呼大睡的顧了了,不禁啞然,“了了她怎麼睡著了?”

元掌門頷首:“冬日容易嗜睡。”

楚千觴挑眉,一聲不響地走過去,俯下身捏了捏她的小手,觸感冰涼。即便在溫暖如斯的室內,依舊無法暖和起來麼?楚千觴心中疑惑,脫下厚重的外衣,搭在顧了了身上。

“元掌門,你可知了了她為何身子如此冰冷?”楚千觴轉身,詢問道。

元掌門心中一驚,不料楚千觴已發覺了,待要編借口糊弄過去,又覺得此人精明非凡,未必會信,不如據實以告,或許對了了的寒毒有所幫助。

“顧了了她在八歲那年誤服寒生草,身中寒毒。”元掌門言簡意賅道。

聽到這個回答時,楚千觴心下驟然一冷,寒生草,怎麼會……

“怎麼可能?”他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道,“除非是純正的寒生草,否則不可能中寒毒!”

元掌門苦笑,“我們也不知,那株寒生草會如此厲害,倘若是一般培育出的寒生草,服用整株也不至於如此。”

“我……明白了。”頓了頓,楚千觴緩緩開口道,“我聽說,若是普通的寒毒,用內力便可逼出,但寒生草造成的毒性,恐怕內力也無法盡數消除。”

無法盡數消除,言下之意便是,可除去部分麼?

元掌門豁然開朗,雙手作揖,對楚千觴深深鞠了一躬,“還請楚公子為了了除去寒毒。”

楚千觴慌忙擺手,道:“元掌門大可不必如此,千觴也是了了的師父……”

“楚公子不知,”元掌門似感歎道,“了了她並非——”

話音未落,聽到顧了了模糊的聲音:“師——師父,你怎麼來了!?”

楚千觴低頭,見顧了了昂著小腦袋,怔怔看著自己,不由彎起嘴角,半蹲下身,與顧了了平視,“了了,可感覺暖和些了麼?”

顧了了摸了摸身上厚厚的大衣,又瞥見楚千觴身上淺藍的中衣,頓時恍然,忙要將大衣脫去。

楚千觴單手按住顧了了的小手,溫言道:“我不冷,你先這麼蓋著。”

顧了了聽罷沒了動作,眼珠子一轉,繼而追問:“師父,你怎麼過來啦?”

楚千觴笑道:“我不能來麼?”

顧了了一聽,樂道:“當然啦!師父,你們剛才在聊什麼?”

她恍惚聽到元掌門說到自己的名字,然後便住了口。元掌門咳了咳,似有幾分不悅。

“為師正在問楚公子你這半年的情況,是否有所進益。”

楚千觴頷首,看著顧了了那張小臉,淡淡笑道:“的確……”見她一臉期待,頓了頓,又道:“是有進益了。”

楚千觴很少表揚自己,更少在外人麵前這麼說,顧了了歡呼一聲,得意地看著元掌門笑,仿佛在問他如何?

元掌門嗬嗬笑,瞅著顧了了道:“美人正跟著顧莊主習武,你可別被他比下去!”

顧了了揚了揚眉,自己拜楚千觴為師,顧美人卻拜顧冥磊為師……這組合,委實怪異了些!

她訕訕一笑,“怎麼會?美人是美人,我是我……”至於會不會比下去,這真是個有待商榷的問題。

楚千觴對此不置一詞,他笑道:“若是困了便回去睡吧,在這小心著涼,我還有事,先走了。”

顧了了連忙將大衣遞給楚千觴,楚千觴卻不接過,搖頭道:“你用吧,我不冷。”

“這怎麼行!”顧了了斷然拒絕,硬是將大衣塞回給楚千觴,“外麵那麼冷,師父又不是鐵打的,穿這麼少也會著涼!”

聽到顧了了這麼說自己,楚千觴嘴角抿了抿,最終沒說什麼,接過衣裳穿上,溫熱的手摸摸她的腦袋。

“了了,你待在這裏麵,我送楚千觴出去。”元掌門叮囑道。

顧了了點點頭,戀戀不舍地看著楚千觴離去的背影。

二人一前一後走到外麵,楚千觴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元掌門,“元掌門方才是否想對我說,了了她並非男子?”

聽到楚千觴說得如此直接,元掌門暗暗吃驚,“楚公子你——”

楚千觴默默點頭,“我已知曉這件事。”

不是在現在,而是在更早以前……

曾幾何時,當一個溫溫軟軟的小生命躺在自己懷抱中時,他便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仿佛那一眼,隔著千萬年之久,終究被自己找到。從那個時候起,楚千觴便知道,眾人口口相傳的顧家小公子,其實是一個女孩兒。他自然也看出顧冥磊的敵意,越是如此,他卻越發生出逗弄之心,一發不可收,直到不受控製般,說出收顧了了為徒一語。

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楚千觴也說不準,他向來隨性而為慣了,唯獨在收顧了了為徒一事上,幾度生出悔意。哪怕現在,他依然有著幾分難以言喻的忐忑,好似這個孩子的出現,給他的人生會帶來許多無法預料的事情。

元掌門默然,既然楚千觴都已知曉,省去了他不少工夫。

“楚公子,了了還需您多多照顧了。”過了良久,元掌門才說道。

“這是自然。”楚千觴點頭道。

“還有一事還想要拜托楚公子。”猶豫了片刻,元掌門又道。

“何事?”

“若這毒我沒記錯的話,應當是南詔的一種秘術。”元掌門輕輕一歎,說道。

聽到“南詔”二字,楚千觴臉上驚變,“你——”

“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去的,”元掌門坦誠道,“在下不過江湖中人,無意插手這些紛爭,隻希望了了她,也永遠不要陷入其中。”

“這是你想要拜托我的事?”楚千觴問道。

元掌門頷首。

“好,我答應你!”楚千觴答得幹脆利落。

元掌門點頭一笑,“不愧是楚公子,爽快!在下相信楚公子言出必行!”

“也請元掌門盡力醫治好本門幾名弟子。”楚千觴說道。

待到元掌門轉身回屋時,楚千觴收起臉上的笑意,目光轉向一處,定定道:“蘇葉,你可出來了。”

拐角處,出現一名白衣少年,紅唇烏發,相貌俊美,竟有幾分不輸給眼前這江湖第一美男的氣勢。

“楚……師叔。”蘇葉叫得有些勉強。

“你都聽到了?”楚千觴沒有回答,冷聲問道。

蘇葉默然,楚千觴麵前,他似連撒謊的機會都沒有。

“……是。”蘇葉答道,“弟子全部聽見。”

“包括了了是女子,以及南詔秘術?”楚千觴問道。

蘇葉抬頭,毫不避諱地看著楚千觴,一臉坦蕩,“以楚師叔的能力,原本可以讓弟子不知。”

聽蘇葉如此回答,楚千觴臉上才露出一絲笑意,讚賞道:“不愧為琉璃宮第一大弟子。”

“師叔可是要弟子做什麼?”蘇葉順著他的口氣問道。

楚千觴口氣和緩下來,點頭道:“不錯,我希望我不在時,你能替我保護顧了了。”

“弟子可否問一句,楚師叔如此重視顧師弟,是否有何緣由?”蘇葉問道。

緣由嗬……楚千觴眺望遠方延綿起伏的山巒,似要透過皚皚白霧,看向更遠之處。

那一方……是京城所在之處。

“蘇葉,你要切記,做人還是不要太自作聰明的好。”

楚千觴淡淡說道,聲音平淡,毫無起伏,甚至沒有一絲情感。蘇葉陡然打了個冷顫,驟然感到麵前此人危險萬分,而這個模樣,才是真正的楚千觴!

在元掌門的幫助下,很快,解藥便被調製出來。服用下解藥後,幾名弟子終於醒過來,卻是虛弱不堪,連說話的氣力都沒用了。元掌門說,這幾人至少要好好休養半年,才能恢複如初。

至於自己是為何會中毒的,更是無人能答出。但對於他們而言未必是壞事,不記得,便代表著敵人很可能不會再惦記這幾個人。

醫治好幾位弟子後,元掌門便告辭說要離去。臨走時,他與太師父單獨聊了許久,之後太師父一臉嚴肅,吩咐要加重琉璃宮的守衛。顧了了暗自猜測,大概是元掌門告訴太師父,中毒一事另有隱情,隻是她問元掌門時,總被那隻老狐狸糊弄過去。

元掌門特意為顧了了留下的藥方,顧了了按照囑咐按時服用。楚千觴知道後,又不知從哪兒弄來一些上好的藥材,說是給顧了了配藥玩,但她仔細看過,其中不少都是極其難見的珍品。

如此珍貴的藥草,究竟他是從哪兒弄來的,顧了了十分好奇。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問出口,楚千觴便主動對她道:“了了,從明日起,我開始教你武功。”

顧了了聽後眉開眼笑,自然將藥草一事忘得精光,滿心滿意都是明日楚千觴要親自教自己習武。

蘇葉聽過之後一臉不屑,“師父教弟子武功,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

顧了了嘿嘿一笑,打馬虎眼道:“是啊是啊……”

的確是天經地義的事,或許對常人而言,拜師後,得到師父的真傳,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可是對她而言,卻又是非比尋常的意義。畢竟,她的師父不同於一般人,是眾口交讚的江湖第一美男,楚千觴嗬!

是夜,顧了了躺在床上,難以入眠。楚千觴見此,以為她是因身體冰寒難以入眠,伸手為她輸入內力。

顧了了感受著來自楚千觴手中源源不斷的熱流,反手握住他的手,說道:“師父,你明天要教我什麼?”

楚千觴一愣,繼而笑出聲來,“我還以為你是冷得睡不著覺,原來是激動得睡不著啊!”

顧了了頻頻點頭,“因為是師父第一次要正式教我武功!”

楚千觴莞爾,指尖輕點她的額頭,笑道:“以前我不是也教過你武功麼?還沒來琉璃宮前。”

顧了了想起他教自己如何用劍捉魚,點點頭又搖搖頭,“那個不算。”

“哦?”楚千觴饒有興趣,“怎麼不算?”

顧了了嘟嘴,“我在練武場看過其他師叔指點師兄師姐,他們都好生厲害!”

楚千觴嘴角翹起,“了了想和他們一樣?”

顧了了點頭,心中燃起一片雄心壯誌,“我要做大俠!”

對此,楚千觴不予評論。大俠……以顧了了現在的劍術,估計成為大俠那一日遙遙無期。

“了了,明日我們不去練武場。”楚千觴很不想打擊她的積極性,不過有些話還是要提前告知。

“誒,不去練武場?”顧了了愕然,“那去哪裏?”

“你明日隨我來便知道了。”楚千觴答道。

對於顧了了這樣不同尋常的弟子,自然不能用平常的方法教導。

楚千觴也看過蘇葉指導顧了了練拳練劍,說實話,蘇葉能忍受這麼久顧了了的劍術拳法,著實難得,許多弟子皆因顧了了那動作過於拙劣難以入目而紛紛避讓。好在那一套青石劍法被顧了了耍得爐火純青,倒能唬唬人,勉強混過去。聽到楚千觴這麼說,顧了了隻道自己的師父習武也是這般過來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很快便入睡。

聽到耳邊均勻的呼吸聲,楚千觴動了動胳膊,將顧了了納入自己的懷中,看著她又像一條八爪魚緊緊依附在他的懷裏,楚千觴覺得,自己心口的某一處空缺,似被填平了。

如果可以,他很想這般,擁著顧了了,哪怕懷中的孩子渾身冰寒,卻是兩人相擁而眠,伴隨著心髒的跳動,血液的流淌,似從此往後,不再孤單。自許多年前,楚千觴便很少能安然入眠,如今,卻是因了了躺在自己身邊,竟能偶爾小憩幾個時辰。合上深不見底的眸子,楚千觴嘴角溢出一聲連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歎息。

第二日清晨,顧了了早早便醒過來,楚千觴已起床,見顧了了穿好鞋襪,笑道:“今日起得好早。”

往常,顧了了總要拖到不能再拖,才心不甘情不願起床,跟隨蘇葉出去。

顧了了點頭,燦爛一笑,“那是自然的!”有師父相伴,她自然舍不得多睡。

二人出了琉璃宮,往一處山坡走去。

半個時辰過去,仍不見楚千觴有停下的勢頭,顧了了走在後麵氣喘籲籲道:“師父,還沒到麼?”

楚千觴放慢腳步,“就快了。”

終於,二人在一處竹林邊停下,顧了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撐著膝蓋,半蹲著休息。

楚千觴搖頭道:“了了,你該多加鍛煉。”

顧了了嘟囔,平日一直有鍛煉,卻從未像今天這般,走這麼多路,還沒得休息。

見顧了了休息夠了,楚千觴遞給她一把佩劍,道:“你今日上午便在這裏砍竹子。”

砍竹子?顧了了接過佩劍,抽出一看,當即愣住,“這把劍不該磨磨麼……”

劍鋒早已鈍了,甚至可以看到斑斑鏽跡與劃痕,這樣的一把破刀,哪砍得下竹子?

楚千觴微微一笑,並不多言,從顧了了手中拿過劍,手腕翻轉間,一排翠竹順勢倒下。顧了了上前,隻見那竹子的截麵光滑至極,泛著森森寒氣。

這就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呀!顧了了心中驚呼,從楚千觴手中接過劍,翻來覆去的研究,明明是一把又舊又破的劍,在自己看來毫無用處,為何在楚千觴手中有如此大的殺傷力?

她試著學楚千觴方才的模樣,砍下,竹子晃了兩晃,上麵連一道痕跡都不曾留下。

楚千觴笑道:“不急,慢慢來。”

顧了了咬咬牙,繼而又橫七豎八地砍下去,胡亂地揮劍,沒個章法,楚千觴隻在一旁靜靜看,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直到顧了了兩手酸麻,將劍一丟,垂頭喪氣道:“師父,我砍不了!”

楚千觴笑道:“為何師父能砍下?”

“我怎知道!”顧了了發脾氣道,“師父有內力,我沒有內力!”

明知顧了了是耍賴,楚千觴卻遷就她說道:“那好,師父將內力封住,砍給你看,可好?”

不等顧了了回答,楚千觴手指拂過右臂幾大穴道,顧了了習過醫術,知道他是真的封住了內力,而後右手揮劍,劍下,竹應聲而落。

顧了了默然無語,接過劍,摩挲著粗糙的劍身,良久才低聲問道:“師父是怎麼做到的?”

楚千觴淡淡道:“我曾對著這片竹林練過三年。”

三年……顧了了不可思議地望著竹林,低頭見地麵有不少殘落的根莖,知楚千觴所言非假。

“不是內力,也不是其他什麼武林秘籍。”楚千觴說道,“了了,全在於你的熟練,精準,以及速度的掌控。”

“這世上不是什麼事都有捷徑,都能輕而易舉做成,即便是天生資質非凡,若沒有後天的苦練,依舊與尋常人無異。”

聽到楚千觴這麼說,顧了了知道要想砍落這一片竹林,唯有靠勤練。

她點頭,咬牙答道:“師父教誨,弟子謹記。”

楚千觴點頭滿意道:“開始吧!”

說是開始,顧了了覺得自己這一做法與瞎子摸象簡直毫無區別,她不停地重複揮劍砍下的動作,一劍又一劍,沒有停息。但不像之前那般毫無章法地亂砍,這一次,她瞄準一竿竹子,反反複複地揮劍,所有的力道作用於一點,直至將那竹子徹底折斷。

楚千觴點頭道:“繼續。”

一日下來,顧了了雙手磨破一層皮,滲出血絲,雙臂則酸痛得連筷子都拿不穩。

蘇葉見此,詫異地問道:“你今日和楚師叔學什麼去了,怎這般?”

顧了了隨意扒了幾口飯,含糊道:“砍竹子。”

砍竹子?不等蘇葉再問,顧了了囫圇吞棗地吃過晚飯,匆匆離去。第二日、第三日……整整半個月,顧了了都是在重複同一件事——砍竹子。竹林中的竹子似絲毫沒有減少,顧了了手上長出水泡又磨破,還未愈合了,又繼續磨破……卻始終不曾聽聞顧了了有半句抱怨。

也許在她心中,早已認同楚千觴說的話——這世上許多事並沒有捷徑,要想有所成,就必須有所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