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仿佛並不如顧了了和楚千觴所想的那樣繼續惡化,而是就此沒了聲息。
若不是王師姐幾人依舊沒有醒過來,顧了了甚至會以為,半年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琉璃宮的生活從最初的陌生、不習慣,漸漸步入適應,融入其中。
當然,生活永遠不會如你想象的那般完滿,尤其是在你遇上妖孽的時候,那樣缺憾的美麗顯得分外清晰。
當其他弟子都在一旁休息聊天時候,你卻不得不灑汗揮劍,隻為少受妖孽的嘲笑。
當其他弟子都在吃飯喝茶時候,你卻不得不奮筆疾書,隻為躲開妖孽的白眼。
當其他弟子……
……
顧了了不明白,她的師父明明是楚千觴,為何這大半年的時光,好似有一半都是跟在蘇葉的身後團團轉。
若真要究其原因,唔,多半是源於顧了了她學藝不精,讓楚千觴來指導她完全是大材小用,所以太師父幹脆將蘇葉指派來。
顧了了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內牛滿麵,太師父啊,你指派誰不好,為嘛派一個妖孽來?
無奈鳳曦離去,宮中那些能夠指導小弟子的大弟子們幾乎都出去曆練,如今縱觀琉璃宮上下,聽太師父的口氣,似唯有蘇葉能挑起此重任。
對於這個說法,顧了了欲哭無淚。
重任……太師父,您當指導一個小弟子是降妖除魔要曆經九九八十一難麼?
不過長久下來,其中的好處也漸漸顯露出來。
在蘇葉同學的“欺壓”下,顧了了不得不打起精神,奮勇拚搏。
《玄女心經》背出大半,《魁花寶典》也能擺出幾個唬人的動作,基本的拳腳功夫正開始上手。
這半年的學習,顧了了可謂是……有所進步。
連楚千觴也表揚顧了了,說她真的進益了。
顧了了滿心歡喜,問道:“師父,您什麼時候能親自教我武功?”
楚千觴斟酌了片刻,為了不打擊顧了了的積極性,委婉道:“可能還需一段時間。”
這一段時間,可長可短,顧了了正沉浸在自己進步的喜悅中,揮拳道:“師父,到時候您一定要教我輕功!”
“輕功?”楚千觴疑惑了。
“是啊是啊!”顧了了點頭如搗蒜,“有了輕功無論做什麼事都好辦!就拿和人打架來說,打得贏就打,打不贏直接施展輕功跑路!”
楚千觴:“……”
顧了了,敢情你拜師求藝就是為了打架時逃命用的?
見楚千觴麵色不太好,顧了了連忙討好地笑道:“當然啦,更重要的是,發揚您老人家的威名!”
楚千觴:“……”老人家……
“我有那麼老麼?”某人被那個“老”字打擊了,深感無力。
“不不不,師父您年輕得很呢!您是不知道哪,有多少師姐暗戀您,還悄悄向我打聽您的各種嗜好。”比如愛吃什麼菜愛看什麼書愛睡什麼床愛去什麼地方之類的。
楚千觴:“……”
和顧了了討論這麼沒有營養的問題顯然不是楚千觴的風格,他低咳一聲,表示到此為止。
“了了,你今年十二歲了罷!?”轉而,楚千觴又問道。
顧了了點頭,“虛歲十二。”
楚千觴微歎道:“沒想到就快過去一年了,你現在也大了,要學會自己一人睡,總不能一直如此。”
被楚千觴這麼一提,顧了了臉頰微紅。
這半年多一直如此,兩人同榻而臥,卻又分被而眠,這一事也隻有他們二人知曉。
見顧了了沒有回答,楚千觴又道:“了了,萬一有一日,師父不在你身邊,或者你出去獨自曆練,又當如何?”
顧了了沒法回答。楚千觴說得很對,她不能一直如此,不肯長大。終有一日,她將遠離今日種種庇護,到那時,沒有人能夠保護她一生一世。
“好……”顧了了低下頭,輕聲答道,“我今晚就去隔壁。”
不知怎的,看著顧了了那副乖順的模樣,楚千觴心中不由生出一絲異樣滋味,酸甜苦辣,連他也說不清,究竟是怎樣的味道。
“現在天氣漸冷,等來年開春你再一個人睡吧!”楚千觴淡淡道。
聽到楚千觴鬆口,顧了了心中竟泛出一陣酸澀,來年開春麼?
她默默點頭。
“去睡吧!”見時間不早,楚千觴說道。
顧了了脫下厚重的外衣,十一月,天氣漸寒。雖不及臘月冰冷刺骨,但脫下外套後,顧了了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楚千觴將門關好,見顧了了七手八腳爬進被窩裏,將被子蒙住頭,不禁啞然。
“了了,別蒙著頭睡。”楚千觴說道。
“我冷……”顧了了牙齒打顫,答道。
會有那麼冷?楚千觴疑惑,他伸手摸了摸顧了了的小手,果然冷得和冰塊一樣。
暖意自楚千觴的手源源不斷流入,顧了了舒服地歎口氣,在師父的陪伴下,緩緩進入夢鄉。
“師父……”昏昏入睡前,顧了了囈語道。
“嗯?”楚千觴似沒注意到,他的聲音格外溫柔。
“你真好,了了好喜歡你……”顧了了小嘴一張一合,說到後麵沒了聲音。
“喜歡”二字,猶如一道響雷劈過,讓楚千觴一時動彈不得。
了了口中的喜歡,是什麼意思,他何嚐不知?
隻是……幽幽歎口氣,楚千觴按捺住埋藏於心底已久的異樣,掀開被子,躺在顧了了身旁。
他側著身,看著她安詳的睡顏,仿佛是一個甜蜜的夢,牽起那一抹恬淡的笑意。
睡夢中的顧了了,不同於醒著時候的靈動,而是另一番寧靜祥和。
隻讓人覺得,歲月靜好如斯……
楚千觴翻了個身,安然躺下,忽而覺得身邊的小人兒蹬開被子,小手深入他的被窩裏來。
某人被這一小動作驚住了,艱難扭頭,卻見始作俑者依然睡得不亦樂乎,似乎一點都不為自己這一無意間的動作而感到愧疚。
那雙小手先是安分地汲取著自己被窩中的溫暖,隨後竟漸漸爬到他的身上,似在尋求這源源不斷的熱源。
楚千觴愣了許久,才堪堪回過神,一時間哭笑不得。再這麼下去,了了她會著涼的!
楚千觴握住她的小手,才發覺她的手依舊冰涼。不隻是手,雙腳也是涼涼的。
習武之人本不應如此的,楚千觴也不知為何顧了了會手腳冰涼,無奈之下隻好將她納入自己的被中。
這一動作似鼓勵了顧了了再接再厲。她索性叉開手腳,像隻八爪魚一樣趴在楚千觴身上,貪婪地吸收他的溫暖。
楚千觴這麼僵著身子許久,直到顧了了不再動彈時,他才長長地鬆了口氣。這個模樣,委實叫他痛苦不堪哪!
懷中的孩子,身上散著一股清幽的體香,柔軟的身軀,細膩的肌膚,纖細的長發……這一切都讓楚千觴感到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仿佛是從未有麵臨過的挑戰放在他麵前,他所要麵對的,不僅僅是耐心,更是一種前所未有過的誘惑,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沉淪。
這一夜顧了了一睡到天明,她像是很久都沒有睡得這麼酣暢淋漓過,以至於醒來時,抬起頭,麵對的是一張無限放大的俊顏,她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直到幾次擦拭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時,顧了了不禁捂住嘴,努力抑製住尖叫的衝動。
她她她,昨晚是怎麼了?強抱了師父?
顧了了慌得從楚千觴身上跳起,連滾帶爬卷起自己的衣裳下了床,慌亂梳洗後便匆匆離去,自始至終沒敢往床上看去。
顧了了的腳步聲消失時,床上的人才緩緩睜開眼睛,一雙幽深的黑眸,似看不見底。
“顧了了,你怎麼了?”門口等著的蘇葉見顧了了一副慌裏慌張的模樣,叫住她,問道。
顧了了平複了內心的惶恐與不安,扯了扯嘴角笑道:“沒、沒什麼……”
蘇葉嘲笑:“你衣服都沒穿好!”
顧了了這才發現,匆忙之中,自己的衣帶也沒係好,鞋子似乎也穿反了。
尷尬地整理好衣飾,蘇葉似嘲諷道:“昨晚做了什麼,怎麼像做賊似的。”
本是無心之語,哪知聽著有心,顧了了跺腳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才去做賊了呢!”
說話時杏眼圓睜,神態嬌嗔,竟似小女兒家的幾分羞澀,叫蘇葉看得愣神。
顧師弟她……怎生得像個女子!?不隻是五官外貌,連同聲音神態,也似女子般嬌柔。
“蘇師兄,你在看什麼?”顧了了見蘇葉怔怔盯著自己,不由奇怪道。
蘇葉尷尬地轉過臉,咳了一聲,道:“已收到任師叔的傳書,這兩日他和元掌門就會到。”
顧了了聽後大喜,元掌門就要來了!
“真的麼?可是今日來?”顧了了追問道。
蘇葉嗯了一聲,“倘若路上未耽擱,當是今日到。”
顧了了點頭表示知曉,二人一前一後朝臨墨閣走去。
這些日子她將《玄女心經》背下,已不再是半年前那個受人百般懷疑的小弟子,連蘇葉大師兄也承認了,如今琉璃宮無人敢輕視顧了了。
又或者說,從琉璃小姐一事以來,便沒有人再質疑楚千觴為何收顧了了為徒。
走到臨墨閣時,顧了了餘光瞥見幾個穿紅衣的少女,禁不住放慢腳步。
那幾名少女見是顧了了,紛紛竊竊私語,臉上帶著嬌俏的笑容。
“顧師弟?”蘇葉叫道。
顧了了應了一聲,跟上去,自言自語道:“真是奇怪……”
“什麼奇怪?”蘇葉問道。
顧了了想了想,問:“琉璃宮,是不是一律規定弟子需穿白衣?”
蘇葉頷首。
“那為何剛才幾位師姐都穿著紅衣?”顧了了道出內心的疑惑。
早在幾個月前,她就碰見過身穿紅衣的師姐,她以為隻是偶然,後來發現,連陶桃都有時穿著紅衣,想起琉璃小姐時,那大堆的紅衣,顧了了頓時滿腹疑問。
蘇葉聽完顧了了的迷惑,臉上竟飛過一道紅霞。
顧了了見蘇葉沒有吭聲,以為他也不知道,“蘇師兄也不知道為何麼?很奇怪吧……”
蘇葉無奈,默然片刻才咬著牙說道:“那自然是……需要穿紅衣。”
需要?顧了了愈發不解。
蘇葉咳了兩聲,視線左右轉了一圈,確定無人時,才板著臉說道:“女子每個月……”
後麵的話他再沒說下去,但顧了了已然明白。
瞬時,她隻覺得比蘇葉還要窘迫萬分。
她隻道自己做了太久的孩子,已忘記身為女子,還有月事這一煩惱。
再想想,過不了多久,自己也該來了。到時候,可如何是好?
好在楚千觴說了,開春就要單獨一人睡,顧了了禁不住鬆了口氣。
但轉念一想,自己如今是女扮男裝,萬一到那時還得穿白衣……
一時間,顧了了思緒紊亂,頭疼不已。
暗怨自己若真是男子便好了,不知省去多少麻煩事!
正左思右想之際,外麵突然傳來喧鬧聲,蘇葉走出去一問,方知是任師叔和元掌門來了。
“顧師弟,任師叔和元掌門回來了!”蘇葉說道,“要不要過去看看?”
顧了了一聽到元掌門來了,立馬將煩惱擱置一邊,心中隻有重逢的喜悅,點頭道:“好!”
大半年未見,元掌門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與太師父、眾師叔寒暄一陣,便被請入雲仁堂。
弟子們都圍在外邊觀看,見元掌門為那幾位昏睡的弟子一一把脈,而後捋著胡須,麵色沉沉。
“怎麼樣,可能治好?”太師父焦急問道。
元掌門點頭,“能是能,不過……”
“不過什麼?”
“還需費一些功夫,這裏可有懂藥理的弟子?”元掌門問道。
“琉璃宮不以醫藥著稱,懂得藥理的弟子皆已中毒昏睡。”一名師叔答道。
太師父眼珠一轉,看見底下站著正準備開溜的顧了了,眯眼笑道:“還有了了呐!”
了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元掌門也朝下邊望去,見顧了了一臉傻笑,拍了拍前麵擋著師兄,說了聲“借讓”,走入雲仁堂。
“弟子顧了了見過師父。”顧了了拱手行禮道。
底下頓時一片紛紛議論聲,似沒想到,顧了了竟然是萬毒之師的弟子。
元掌門含笑,露出算計的表情,道:“了了,許久不見,可有所進益?”
“弟子羞愧,最近一直在習劍術、拳法。”
元掌門嗬嗬笑道:“宮主,隻要有我這個弟子幫助便可。”
太師父聽後喜上眉梢,“隻需了了一人?”
“是。”
兩隻老狐狸達成共同協議,卻把當事人顧了了給遺忘在一邊。
待到雲仁堂內剩下元掌門和顧了了二人時,顧了了怯怯叫了句“師父”。
元掌門冷哼道:“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師父麼?”
顧了了訕訕一笑。
“剛才是不是想溜走?”
顧了了:“……”師父,您真聰明!
“半年不見,你愈發長進了!”元掌門冷嘲熱諷。
顧了了惴惴不安,“我是打算……”
“先去臨時抱佛腳弄兩包藥粉來騙騙我?”元掌門替她說完。
顧了了:“……”師父,有沒有人誇你,您老人家愈發聰明了!
元掌門斜了顧了了一眼,“把手伸出來。”
顧了了老老實實伸出手。
元掌門扣住她的脈門,隔了片刻才沉沉道:“入秋之後依舊是手腳冰涼?”
顧了了點頭。
元掌門歎息一聲,“我帶了幾味藥草,你記得服用。”
顧了了應道:“是。”
“還有,”元掌門不放心,又道,“這事,還是告訴你師父罷!”
“師父?”
“就是楚公子。”
顧了了搖搖頭,“即便告訴他也毫無辦法,又何必多讓一個人操心?”
元掌門見顧了了神情固執,知道她外表看去好似天真無邪,其實是極有主見、意誌堅強之人,也不好多加勸阻。
“當年你誤服寒生草,這幾年美人一直在想辦法除去你體內的寒毒。”元掌門安慰道。
顧了了勉強一笑,並不辯駁。
幾年前,顧美人在製作一味解藥時,將寒生草不小心錯放,當時一心沉浸在製藥當中的顧美人,完全沒有注意到寒生草放錯了地方,以至於後來一次顧了了配藥的時候,誤將寒生草當成一味普通的藥草試嚐,結果落下寒毒,至今未能除去。
整株服用寒生草,結果不堪設想,回憶起當年的狀況,元掌門至今能還能感覺到那時的恐懼。
顧了了整個人都凍得像一塊冰,昏昏入睡,若不是顧冥磊、顧翼、齊掌門和自己四人輪流輸送內力,打通她的經脈,恐怕這世上早已無顧了了其人。也是在那次事故之後,顧了了落下了這一病根,一年四季體溫偏低,冬季尤甚。為此,顧美人愧疚不已,曾幾天幾夜守在顧了了床頭,沒有合眼。
而顧了了醒來後,虛弱地朝顧美人微笑,隻說了一句話:“美人,我沒事……”
此事之後,顧美人一直在尋找徹底解開寒毒的草藥,隻是從未有人將整株寒生草服下,自然也沒有相關記載。
“你不願讓楚公子知道便不說罷,隻是了了,你終歸會長大,難道你打算一直瞞著其他人麼?”元掌門問道。
“師父……”顧了了抬頭,望著眼前的老者,半年不見,他似又蒼老了幾分。
顧了了知道,元掌門這麼說,都是為自己好,隻是……
“我若現在說出去了,爹爹又當如何?隻怕到時候不隻是爹,連玉鳳山莊都要受到連累。”
“所以你打算一直如此?”
顧了了嗯了一聲:“至少到美人能獨擋一麵時。”
也算是她報答顧冥磊多年的養育之恩吧!?
元掌門喟歎道:“也罷,這是你的事,該由你來定奪。”
顧了了似想起什麼,問道:“師父,你可知有什麼藥能推遲女子經期?”
元掌門被顧了了這麼一問,頓時大驚,“你已來月事?”
顧了了搖頭,“我是擔心……”
女子月事,向來是說不準的,倘若是在大白天時候來了,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元掌門想了想,道:“藥方,的確有,隻不過……可能會對今後生育有害。”
“了了,你身中寒毒,再服用那藥,隻怕會加劇體內毒素。”元掌門不讚同道,“不成不成,無論怎樣,還是身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