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君沉暮舞完劍，放下長劍，孟憶晚拍手道：“沉暮哥哥跳得真好看。”
噗——顧了了正端著茶杯，差一點茶水就要隨著口水噴薄而出。
這孟大小姐，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跳得真好看……敢情她當君沉暮在跳舞？
君沉暮的麵色，自然好不到哪裏去，他咬牙切齒道：“多謝。”
目光轉向顧了了，顧了了躊躇，怎麼說，也得給點評價是不是？盡管她真的沒看懂，那劍術好在哪裏。
顧翼隻教給他們最基本的功夫，至於高深的劍術，她還真沒接觸過。
所以……“公子舞的劍……很優美。”顧了了實話實說。
的確很優美，動作緩慢，如同電視上的慢鏡頭。顧了了不懷好意地想，若是與人搏殺時用這套劍法，估計沒兩下就成靶子了。
不過君沉暮似乎對顧了了這個評價甚為滿意，仰起頭笑道：“那是，菱花劍法的精髓便在於此。”
好看不實用？顧了了用眼神質疑。
“對於初學劍法的人來說，這套劍法可以牽動人七經八脈，讓內力隨之流轉全身，熟悉握劍、禦劍的各種姿勢，可以說是入門者必學的。”君沉暮略過顧了了的眼神，答道。
原來如此啊，顧了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頭喝茶，嗯，喝茶。
“顧了了，你既然能被楚千觴選中，一定有什麼過人之處，不如拿出來比試比試！”君沉暮一轉頭，劍直指顧美人，突然發出挑釁。
噗——這一次，顧了了是真的噴出來，茶水伴隨口水，噴到對麵孟憶晚臉上。
孟憶晚的臉，瞬間黑了。顧了了撓了撓頭，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好吧，也許有故意的成分，但那也是被人害的。
“沉暮哥哥！”孟憶晚一邊用袖子擦拭臉上的茶水，一邊瞪著顧了了，那雙眼睛簡直可以噴出火來，“你給我狠狠地教訓他們倆。”
君沉暮默默然，手中的劍垂下，他突然不想比了。向來都是孟憶晚作威作福，他做牛做馬，今日竟然能碰上一個克星，委實是……大快人心啊。
孟憶晚見一向護著自己的沉暮哥哥都默不作聲了，更別提那個總喜歡與自己作對的沉風哥哥
她氣不打一處來，一雙大眼睛死死瞪著顧了了，又從顧了了身上轉到君沉暮，再從君沉暮轉向君沉風。
突然嘴中蹦出一個響嗝，隨後一個接著一個，不停歇，眼角的淚水都快溢出來。那張小臉變得慘白慘白，便是平日再不喜歡孟大小姐脾氣的君沉風也看得幾分同情，更別提君沉暮了。
君沉暮忙倒了一杯茶，遞過去，“憶晚，喝點茶。”
孟憶晚接過茶杯，一邊打嗝一邊往嘴裏灌茶，但絲毫不起作用，依舊是不間斷的打嗝，身子不住地顫抖。情況一下子變得嚴重起來，顧美人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伸手握住孟憶晚。
君沉暮蹙眉要阻止時，聽到顧了了發話，“美——了了他懂醫術，讓他看看吧。”
指尖熟練地搭在孟憶晚脈上，片刻後，收指，顧美人起身，抓住孟憶晚的手，輕壓拇指兩側的少商穴。
“好一點沒有？”打嗝的間隙，顧美人柔聲問道。
孟憶晚抬頭，眸中漾著粼粼波光，看向顧美人的眼神甚是可憐，顧美人又輕壓幾下，拍著她的背脊為她順氣。漸漸地，嗝聲緩下來，孟憶晚滿臉淚水，想必方才十分難受。
“謝謝……”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喝杯茶吧。”顧美人從君沉暮手中不客氣地拿走了茶杯，放在孟憶晚手中。
孟憶晚頓了頓，喝了一大口茶，拍拍胸口，覺得舒服許多。
“以後切忌別吃太多，尤其是糕點酥糖。”顧美人叮囑道，麵色嚴肅，還不忘瞪顧了了一眼。
早就跟她說過了，糕點酥糖，吃多了對身體不好，結果兩人還爭搶著吃。
顧了了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無聲對顧美人說了句話——下不為例。顧美人扭頭，哼了一聲，下不為例，他見鬼了才會相信她的話！見顧美人三下兩下便治好了孟憶晚，君沉暮把劍入鞘。
“不比了嗎？”顧了了好奇道。
君沉暮雙手抱拳，道：“了了兄果然厲害，在下自愧不如！”
噗——顧了了暗自慶幸，還好這回自己沒有喝茶，保不準她又要噴得孟小姐一臉都是。
不就一個小小的打嗝嘛，有必要弄得如此嚴肅嗎？她卻不知，孟憶晚自小身體就不好，君家兩兄弟會如此遷就，也多半源於此。甚至小時候，孟憶晚被兩家寵上了天，她說一，沒人敢說二。這幾年因身體有了起色，兩家人才漸漸注意到這位大小姐的脾氣，該收斂收斂了。
“了了哥哥！”孟憶晚眨巴著眼睛，忽而叫道。那聲音啊，顧了了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顧美人倒是一臉正常。也是，孟小姐叫的是“了了哥哥”不是“美人哥哥”，該寒戰的也是她而不是他。顧了了突然很有揍人的欲望，尤其是麵對顧美人那張萬年不變的從容鎮定的神色時，忍不住磨牙霍霍。
“孟小姐，能不能換一個稱呼？”顧了了咬著牙，強忍著吐血的衝動開口。
“為何？”孟憶晚看向顧了了的眼神帶著敵意，“難道了了哥哥隻準你叫就不準我叫？”
放屁！你哪隻耳朵聽到我叫他了了哥哥！
顧了了想要雙手捶胸，想要仰天長嘯，想要以頭撞地。可是，誰叫她要先向人介紹自己是“顧美人”的？這是典型的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孟憶晚似乎打定主意要和顧了了作對，左一聲“了了哥哥”右一聲“了了哥哥”，嗲嗲的聲音，叫得不亦樂乎。可憐顧了了同學的耳朵，備受摧殘啊！
“了了哥哥，你嚐嚐玫瑰露。”
“了了哥哥，你看我繡的香包。”
“了了哥哥，你說我穿這件衣裳好不好看？”
“了了哥哥……”
拽著顧美人不放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明明叫的是一個人，口中卻蹦出另一個人的名字，而且那個人還是你不喜歡的人。顧美人嘴角微微抽搐，看著顧了了那抓狂的模樣，心中巨爽無比，什麼叫天理昭彰，什麼叫報應不爽，終於見到那家夥吃癟了，而且吃得啞口無言，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顧美人含笑，故意在孟憶晚叫“了了哥哥”後應一聲，似在鼓舞她這麼叫。
良久，顧了了捂著胸口，虛弱道：“美——了了，我們回去吧。”
天色漸暗，元掌門和齊掌門還在客棧裏等著，明日又要趕路，早些回去，也好擺脫這該死的了了哥哥。
顧美人覺得戲弄夠了，點頭道：“我們還有事，先告辭了。”
“了了哥哥，你們要去哪兒？不留下來玩嗎？”孟憶晚眨巴著大眼睛，說道。
顧了了搶著回答，“不了，我們明日還要趕路。”
“去哪兒？”問問題的不是孟憶晚，而是君沉風，他看著顧了了，眼底似有一絲不舍。
顧了了聳肩，也不隱瞞，直言道：“武林大會。”
顧美人眉頭微蹙，仿佛對她的快言快語不滿，一手拉住顧了了，道：“那麼，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了了哥哥……”孟憶晚還想再做挽留，顧美人卻像是打定了主意，扯著顧了了的袖子，將她拉出了君府。
孟憶晚和君沉風的臉色不約而同沉下來，君沉暮盡收眼底，爽快地笑道：“你們倆急什麼，不就是武林大會嘛，爹也要去的，到時候帶上我們就好了。”
“真的？”孟憶晚仰起頭，眼中流淌著濃濃的喜悅。
看著麵前小女孩瞬間眉開眼笑，君沉暮忽的感到胸口微堵，悶悶點頭。
孟憶晚拍手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要去找了了哥哥。”
見她一蹦一跳回自己的房間，君沉暮轉身，看到君沉風一手撫著劍，神情凝重。
“沉風，怎麼了？”
君沉風緩緩抬頭，問道：“顧了了和顧美人，他們是兄妹嗎？”
在作介紹時，二人均未說明他們的關係，隻道自己的姓名。
“應該是吧！？”君沉暮遲疑了片刻，答道。
“可是沒有聽說過，顧家還有一位小小姐。”君沉風慢慢說道。
“這好辦，派人去玉鳳山莊打聽一下不就知道了。”君沉暮拊掌而笑，頓了頓，他又揶揄道，“沉風啊，你是不是喜歡那位顧美人顧小姐？”
君沉風麵上飛過一抹可疑的紅霞，結結巴巴道：“大、大哥，你說什麼呢，她那麼小，我怎麼可能喜歡……”
“那就是不喜歡？”君沉暮挑眉。
君沉風頓時沒了聲音，許久才滿臉尷尬地看向自家兄長，猶帶幾分哀求的神色道：“還請大哥幫忙。”
“好！”難得看到弟弟困窘的表情，君沉暮心情大好，連聲應道。
回到客棧，元掌門和齊掌門將顧了了顧美人二人叫回各自房間中。
“了了啊！”元掌門看向顧了了的眼神帶著幾分複雜。
毒術和醫術原本便是相生相克，懂得毒術之人勢必略懂醫術，因此元掌門初見時為顧了了把脈，他已知曉其真實性別。當然，顧美人的也不例外。
所以當初他與齊掌門詢問顧莊主為何如此時，顧莊主苦笑一聲，說因緣巧合至此，已無法改變，隻希望兩人不要戳穿，待到顧了了和顧美人年紀大些再據實以告，將來了了和美人若能結為夫妻則再好不過。但他卻覺得不然，男子便該當成男子養，女子更是如此。
看顧了了如此大大咧咧的動作姿態，元掌門不禁想起傾城山上那些拜師求藝的小姑娘，雖說是舞刀弄槍，但姿態優雅，始終注意自己身為女子該有的儀容舉止。是不是該適當地做一些引導？元掌門暗自忖度，因而先前看顧了了穿女裝顧美人穿男裝出門，他和齊掌門心照不宣地沒有吭聲，便在做如此打算。
“師父，何事？”顧了了乖巧地抬起頭，眨著大眼睛，怎麼看都像是小家碧玉一枚，真不知顧冥磊是怎麼想的，好好的女孩兒要當成男孩養。
當然，元掌門不知顧冥磊那段糾結的過往，自然不會知道他是如何一失足成千古“恨”的。
“咳。”收回心思，元掌門掏出一本小冊子，說道，“我這有一套劍法，你可以拿去練練。”
他見顧翼隻教兩個孩子基本東西卻始終沒有更深一步學習武術，想來是希望他們能將基礎打牢。不過武林大會上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可能遇上，狀況百出，防不勝防，不如先讓他們學一點劍術，至少可以增加幾分應對意外的勝算。
以顧了了所學的毒蠱之術再配以劍術，雖成不了高手，但一般的無名小卒還是能夠應付得了。
顧了了看過君沉暮的舞劍後，對劍術正產生了一絲興趣，立馬接過小冊子，喜滋滋地翻開第一頁——魁花寶典。
顧了了：“……”她嘴角抽搐了良久，很好，很強大，這本《魁花寶典》也不知是誰編寫的。
再翻一頁，“楚千觴，於乙亥年六月”。“楚千觴”三個字讓顧了了微微一愣，記憶仿佛穿透時空，回到七年前，那傾國傾城的男子一曲笛聲，宛若空穀幽蘭，在寂靜的山林中回蕩著婉轉悠揚。不過，“魁花寶典”這四字，委實讓人浮想聯翩啊。
元掌門似看出顧了了疑惑，開口解釋道：“楚公子武藝超凡，無論劍術、拳法還是獨門暗器，無一不精通，這本《魁花寶典》可是無數武林人夢寐以求的寶貝，我們傾城山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了了啊，你要好好珍惜。”
顧了了點頭，捧著寶典回房間，見顧美人正坐在床上，翻看什麼。
“齊掌門給了你什麼？”顧了了好奇地湊過頭。
“魁花寶典。”顧美人聲音平平，瞥見顧了了手中冊子，頓時了然，“你也是？”
“對啊！”顧了了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略略翻了一遍，還好，這本書隻是名字驚悚了點，內容倒不怎麼驚悚，口訣、心法配以動作圖畫，顧了了忍不住憑空比畫了兩下。
“好醜！”顧美人評論道。
顧了了揚眉，“有本事你來試試。”
顧美人放下冊子，果真站起身，在顧了了麵前慢慢揮動雙臂，按照《魁花寶典》上的指示，認認真真地比畫。還真是……似模似樣。
顧了了暗自讚歎，無怪乎顧翼看見顧美人就兩眼放光，他的確是武學奇才啊。比起自己，顧美人其實更有資格跟隨楚千觴習武。隻可惜沒有機會。
很久很久以後，顧了了回憶起年少時，不禁猜測：如果當初，顧冥磊沒有撿到自己而隻是顧美人，或許之後便不會有那麼多事情發生了。甚至連同那些歡樂的、悲傷的、恐懼的、痛苦的經曆，也都不會出現。因為，顧美人比自己更有資格繼承玉鳳山莊，成為一代武林至尊。事實上，結局證明也的確如此。
有了《魁花寶典》，馬車上的生活便不再索然無味。沒事時，顧了了便纏著二位掌門，要他們演示上麵的劍法給自己看，第一套劍法，便是那日君沉暮所舞的菱花劍法。
看著顧美人用樹枝完整地演練了一遍菱花劍法，顧了了驚歎連連，第一次舞劍便讓元掌門、齊掌門都讚不絕口，她甚至覺得和君沉暮不相上下。如果日後能加以精心培養，顧美人說不定能超越楚千觴。
元掌門也是這麼評價的，“美人啊，你若是好生努力，定不會輸給楚公子。”
顧美人抿了抿嘴，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扭頭，將樹枝拋給顧了了，道：“該你了。”
顧了了接過樹枝，在眾人視線中很有壓力地上場了。
實踐證明，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地方。比如顧美人，擅長醫術，劍術也很有天賦，顧了了一時還找不到他不擅長的事情。再比如自己，略懂毒術，至於劍術……
怎麼說呢，優雅的菱花劍法在她手中，很像在做第八套廣播體操，那叫一個慘不忍睹啊！
連元掌門都禁不住用手遮住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