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癢(新)21(3 / 3)

曉荷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內心用盡全力在呼喊:“海東,不要走,海東,留下來。”

可是那泣血的呼喚像是卡在了嗓子裏,半點聲音都發不出,曉荷就那樣看著魏海東一步一步往門外走去,他出門的時候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長。

那扇門被輕輕地打開,又被輕輕地關上,盡管關門的聲音很輕,那聲哢嚓的門鎖碰撞聲還是驚動了曉荷,她的肩膀猛地顫抖了一下,隨後身體緩緩地倒在沙發上,她用手指深深地掐著沙發的扶手,竭力壓抑著自己不讓那嗚咽的聲音湧出來。

魏海東站在黑漆漆的樓道裏,他的腳仿佛有千斤重,黑洞洞的樓梯像無盡的深淵,他知道他走下去就意味著他和曉荷以後就是陌路人了,他多麼希望曉荷能夠說一聲:“海東,不要走,我原諒你。”

那樣他就可以衝回去抱著曉荷,告訴她其實他不想離開,他會用他的一生來補償給她帶來的傷害,他們一家三口永遠是和諧幸福的一家。可是身後的門堅如磐石,魏海東的腦海中很快浮現出那輛奧迪車的影子,曉荷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婚姻是一麵鏡子,打破了就再也拚不出原來的模樣,如果他不能再帶給她幸福,還有什麼資格求她留在他的身邊?

人生中,有的時候放棄也是一種愛,他帶給曉荷的傷害已經夠多了,希望她真的能夠找到自己的幸福,魏海東想到這裏,強忍住想要湧出的淚水,拎起皮箱一步一步往樓下走去。

六十四

魏海東一個人開車在路上走著,漫無目的。他不想那麼早回到空蕩蕩的辦公室,又感覺沒地方可去,於是很慶幸今天和林桐借了車,要不自己拖著兩隻皮箱在路上走,真可以讓別人憐憫了。

明天就要去和曉荷辦理離婚手續了,魏海東心裏因為感觸太多反而沒有刻骨的疼痛,隻是感覺很茫然,也許曉荷很快就會嫁給蘇逸軒,他曾經從報紙上看過他的報道,感覺他並不是那種虛偽的暴發戶,或許曉荷以後會過上幸福的生活,隻是“一入侯門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他們以後或許真的是陌路人了。

魏海東透過後視鏡看看車後座上那兩隻皮箱,它們笨重而樸實,曾經陪伴他和曉荷度過了難忘的大學時光和結婚後顛沛流離的生活,難道現在他的生命中隻剩下這最後的慰藉?

魏海東把車上的音樂調到最大音量,一遍一遍播放著那首爛熟於心的《再回首》,“曾經在幽幽暗暗反反複複中追問,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這首憂鬱傷感的歌曲被放大了分貝,就像放大了的悲傷讓魏海東感覺喉頭發緊、眼睛發澀,他隻好瞪大了眼睛看著前方。

再回首恍然如夢,這是怎樣沉醉不醒的一夢呢?是不是從林菲第一次用曖昧的眼神看著他,他的心就開始蠢蠢欲動了?然後曉荷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標本有了依據,他就再也忍受不了她的指責和嘮叨?

其實當林菲柔軟的身體靠近他的時候,他有過掙紮、有過抗拒,可是這種抗拒很快被心理的失衡衝垮,他順從了自己身體的欲望,魏海東想起曉荷曾經的笑臉和從前一家三口快樂的時光,心中升起尖銳的疼痛。

以後該怎麼辦呢?再也沒有人關心他的饑和寒,再也沒有人在他晚歸的夜裏為他亮一盞燈,他的生命就像廢棄的鐵路一樣沒有期待和寄托,還有孩子,生命中永遠不可分割的血脈,他本來打算在離婚的問題上絕對不會放棄孩子的撫養權的,可是看到曉荷眼裏湧出的淚花,想起她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付出的艱辛,他就沒法硬下心腸來和她爭奪孩子的撫養權。

現在魏海東一想到孩子會隨著曉荷嫁入豪門,對著另一個男人叫爸爸,他的心就忍不住撕裂般地疼痛,魏海東閉了閉眼,不能再想。

車在路上緩緩滑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駛到外環路,魏海東看到路邊正好有一家酒吧,他不想回到辦公室麵對一屋子的寂寞,於是猛打方向盤轉了個彎,把車在酒吧前的空地上停下來,徑自走進酒吧。

這是魏海東第一次進酒吧,作為一個從農村走出來的年輕人,他的概念裏一直覺得酒吧是魚龍混雜的地方,並且消費很高,所以每次公司要放鬆的時候那些年輕人都要求到酒吧,他堅決不同意,對他們說到酒吧有什麼好,消費高、環境亂,還不如找個好點的飯店好好吃一頓,於是公司的年輕小夥子一直叫他“老頑固”。

林菲骨子裏崇尚刺激,和她在一起後,她也幾次要求到酒吧裏玩,可是都被他拒絕了,這也是他們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

酒吧並沒有魏海東想象中的嘈雜,因為不是周末,酒吧反而有點冷清,隻有幾對穿著時尚的情侶在昏暗的燈光下相對而坐、喁喁私語,反而這裏的燈光和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音樂正貼合他的心意,於是他揀了一個相對僻靜的地方坐下來,裝作熟悉地點了一杯龍舌蘭酒,因為他聽公司的年輕人說去酒吧不品龍舌蘭,就別說去過酒吧。

酒很快送了上來,魏海東嚐了一口,因為酒中加了檸檬,一股清新、酸澀、辛辣的感覺一下衝進他的口腔,隨之在胃裏蔓延,魏海東皺了一下眉頭,淚水慢慢湧出眼眶。

生活為什麼是這樣一條不歸路呢?他曾經有過美好的憧憬和向往,在那個閉塞的山村他為了夢想在煤油燈下度過一個個苦讀之夜,但是那時的苦也是甜蜜的,因為有夢想的支撐。走出大山後他像浮萍一樣漂在這個城市,也曾經有過彷徨和迷茫,甚至懷疑自己選擇這條路是一種錯誤,是曉荷和孩子帶給他希望和溫暖,讓他在這個浮華城市有一個家。

魏海東承認很多時候他感覺自己是被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著,但那種壓力在現在來看是幸福的壓力。現在沒有了壓力,也就沒有了動力,事業的進步並不能給他帶來絲毫的快樂,他就像斷線的風箏一樣不知飄向何方。

魏海東忽然發現他現在最害怕的就是這樣的反思,他的上一輩人活在沒有理想的重複中,一年最大的喜悅就是多收了三五鬥糧,他的迷茫他們永遠不懂,他的下一輩將會怎樣生活他完全無法想象,但是他知道他們永遠不會按照他的願望去生活。

魏海東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理解他,林菲也隻是他生命中的過客,她一直生活在我的愛情我做主的個性當中,並沒有真正走進他的生命,或許這個世界上唯一理解他的隻有曉荷,可是他們已經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從酒吧出來已經午夜,深夜的大街上,路燈寂寞地發出昏黃的光,一輛輛滿載的大貨車轟隆隆地迎麵駛來,魏海東知道這些貨車零點以後才能進市區,他看著這些龐然大物默默地想:如果沒有考上大學,他或許會和村裏的無數個夥伴一樣到大城市打工,會在半夜的時候睡眼惺忪地起來裝卸貨物,每天最大的快樂就是蘸著唾沫數自己用力氣換來的鈔票,夢想著過年回家老婆端上肥厚的大肉片子,夜裏不用調情、不用浪漫,隻是把積攢一年的欲望發泄在老婆身上,那樣的生活會不會比現在的痛徹心扉要好一些?

魏海東緊緊握著方向盤,眼睛看著前方,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這山看著那山高,人生永遠處在得隴望蜀的矛盾當中,但是生活是一條直線,他既然選擇了就沒有回頭路,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想什麼都是自尋煩惱。

魏海東忽然覺得奇怪,他今晚怎麼感慨這麼多,如果不是曉荷,他或許永遠不會如此深刻地反思自己的人生,一晚上的反思抵得過半生的思考,由此看來人的成長和成熟,有時候就是一瞬間的,也由此可見曉荷對於他是多麼重要,隻是現在想做什麼都太晚了。

龍舌蘭酒的酒力果然名不虛傳,魏海東隻喝了一杯,雖然當時覺得沒什麼,可是酒勁上來之後才感覺頭重腳輕,現在他坐在車上覺得輕飄飄的。

他的酒量其實不錯,本不至於如此,可能也是思緒太多的原因吧,這樣也好,回到公司估計躺到沙發上就能睡著,不用再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了,魏海東想到這裏騰出一隻手揉揉太陽穴,穿過前麵一條馬路就到公司了,他已經看到了公司灰色的辦公樓。

就在這時,一輛滿載貨物的大貨車像喝醉了酒似的突然穿過馬路中間的分割線,徑直向魏海東的車衝過來,等魏海東揉完太陽穴看到像瘋牛一樣衝過來的龐然大物,急忙猛打方向盤希望能躲開這場災難,但是已經太晚了,貨車上正在打瞌睡的司機也猛然醒來使勁踩刹車,大貨車在路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刹車線,但貨車出於慣性還是往前猛衝了出去,隨著砰的一聲巨響,貨車斜著撞在了魏海東的車上。

隨著兩車的劇烈相撞,魏海東的頭重重地撞在擋風玻璃上,他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車窗上的玻璃像禮花一樣灑落到他身上,他感到腿上傳來一陣劇痛,想要動彈一下身子擺脫那種疼痛,但是掙紮了一下卻感覺一動也不能動,腿像刀割一樣疼,他知道自己的腿被卡住了。

魏海東抬起頭正要喊救命,卻看到貨車的司機和押車的老板很快從高大的斯太爾車上跳下來,他們沒有直奔魏海東的小車,而是圍著自己的斯太爾車轉了一圈,斯太爾車因為車身高,沒有太大的故障,於是他們經過短暫而低沉的商量之後,兩個人很快爬上斯太爾車,倒車、轉彎,斯太爾車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完了。魏海東絕望地想,或許這是命中注定的劫難,他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也許是老天在懲罰他吧。

也好,反正現在一無所有,就這樣死了也了無牽掛,世上最難過的是後悔,或許死能讓他的心裏好受一些,魏海東靠在車座上忍受著巨大的疼痛,他感覺身體的血液在快速地流失,他甚至能夠感覺到那種汩汩的、溫熱的感覺。

魏海東感覺很累,身體虛弱得如同飄在空中的羽毛,他看著外麵寂靜的夜空,此時,曉荷和天天可能正沉睡在夢鄉裏吧?曉荷是個好母親,她一定能夠保護兒子不讓他受到傷害,隻是不知在以後漫長的日子裏,他們會不會想起他?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魏海東使勁瞪大眼睛,依稀看到曉荷牽著天天的手正在向他走來,天天稚氣的臉龐依然,曉荷恬靜的笑容恍如昨日,他看著他們,仿佛從來沒有說過離別,也終於不用說再見,他對著曉荷抱歉地微微一笑,慢慢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