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熱情大度也是滿院皆知。當年創辦獸醫學院,招聘來的教師,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從南方到大西北路途遙遠,交通阻隔,西蘭公路經常有土匪出沒,打劫行人,他怕來的教師路途不安全,往往前去西安接應。從南京請來的教師,隻要是坐飛機來的,他也要親自到蘭州東郊機場迎接。來了以後,就在他家中吃飯,她傾其所有,熱情接待。中央大學的章道彬、胡祥璧、高行健及朱宣人、蔣次昇、任繼周夫婦等許多人都是如此,直到將一切安排妥當才離開他家。1947年畢業於上海南通學院的謝念難,是盛彤笙召喚來的,他考慮一個女孩子獨身在外不安全,就一直安排在家裏吃住,直到結婚才離開。有一年,南京大學教授鄭集應邀到蘭州講學一學期,就一直在他家中,吃住都由她照應。修了教授樓也是安排其他教授先住,自己住的土坯房,她從來沒有怨言。

文化大革命中的遭遇更使他覺得自己的妻子深明大義。無端的受辱,非人的折磨,不公的遭遇,他內心曾數次憤憤不平,也曾閃現過輕生的念頭。他不是聖人,想當初立誌教育救國以不負所學,奔赴西北以展鴻願,而今翼羽豐滿卻不可以高飛,大鵬折翅,翱翔不得;騏驥伏櫪,誌在千裏,卻被韁繩所係,馳騁不得。現在又是日日批鬥,夜夜聲討。昔日之名師,今成改造對象;往日座上賓,今成階下囚,何錯之有!那麼多的不幸和磨難,使他百思不得其解,巨大的反差吞噬著他的心靈。中國知識分子曆來有“士可殺而不可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節,他們活則頂天立地,決不苟且偷生。鄒東明對丈夫知之甚深,明察秋毫,雖然她自己也受了多少委屈,擔了多少驚嚇,但卻反而勸慰他:“大丈夫當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世亂必有終了之時,你胸懷報國之誌,定會有實現之日,而今一些人不堪受辱以自殺抗爭,以死明誌,反而落得個自絕於黨,自絕於人民,以叛徒定性,稱其死有餘辜,又累及家室兒女親友,實在不值得。”這些話如醍醐灌頂,使他一下清醒了許多。他覺得一人之死,死不足惜,若使親朋故友因己之死而觸禍端、遭株連,那真成罪過,對人不起。再看看麵前賢惠的妻子和一雙熟睡的兒女,盛彤笙為顧及自己名聲的一念之私而感愧疚。妻子和親友的屢屢開導,使他心情慢慢釋然,重歸自信。他的心中又升起了一輪新的太陽。以後,他在受批挨鬥之餘,傾情於翻譯外國學術名著和科技資料,作為解脫之道,心中也增加了幾分淡定與自如。

現在,相倚相伴、風雨同舟的夫人先自己而去了,頃刻之間陰陽兩隔,怎不令他悲痛欲絕,肝腸寸斷!此後的一段時間裏,盛彤笙經常手撫骨灰盒,連聲呼喚著“魂兮歸來!”每日三餐,座旁總要擺一副碗筷,一張座椅,猶如夫人仍陪伴在身邊。在每年的清明、鄒東明的忌日、生日這三個日子裏,還要為他奏一曲安魂曲,以慰亡靈,直到1985年5月因身罹癌症住進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