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農學院,盛彤笙同時也見識了社會的複雜性,遇到更多的還是不順心的事。由於國民政府教育部易人,國民黨CC派頭子陳立夫在朱家驊離任後繼任教育部長,他在西北農學院挑起了一場驅逐辛樹幟的風潮,意在安插其親信周伯敏任院長。盛彤笙因為自己的聘用和激於對中統特務的義憤,在風潮中自然站在辛樹幟這一邊。風潮持續了一年多,最後以辛樹幟被教育部免職、周伯敏任院長而告結束。
盛彤笙當年的學生、地下黨員買永彬曾經在1978年落實政策時提供過一個證明,從中可以了解這一風潮的簡單情形:
“周伯敏是國民黨中統特務CC派在西北的大爪牙,在學生中大力發展CC派,鎮壓進步同學,致使許多學生被捕入獄。他不懂教育,不學無術,不尊重教師,把學校搞得很糟糕,迫使許多著名教授離開西農。我得知盛彤笙先生在德國參加過反帝大同盟,是黨的外圍組織,在反對周伯敏的鬥爭中,我同盛先生有緊密的聯係,經常和他商量對策。他給我們出了不少好主意,並利用其地位保護進步學生,搞得周十分頭疼。”
買永彬是當年反對周伯敏鬥爭中的學生領袖之一,在周伯敏當上院長後於1941年被捕入獄。盛彤笙在蘭州創建國立獸醫學院時,他1947年應邀來院任教,1955年赴蘇聯莫斯科獸醫學院進修,後任甘肅農業大學獸醫係黨總支書記、副教授,20世紀70年代調任農業部農業生物研究室主任、農業部環境保護科研監測所所長、研究員。
在辛樹幟離開西北農學院後,盛彤笙就置身於孤身奮鬥的險惡境地。
該校農田水利係主任沙玉清,係國民黨藍衣社成員,曾與盛彤笙同期在德國留學。有時他們幾個同學在柏林周末聚會,一起敘敘鄉情,說說國內情況。盛彤笙當時發現這幾個人的言論,都是“一個政府、一個主義、一個領袖”和“攘外必先安內”那一套,知道他們是藍衣社的,也就是帶有特務性質的派係組織“複興社”的,很少同他們辯論,以避免暴露自己的觀點。有一天,沙玉清忽然提出要介紹他加入藍衣社,被他婉言拒絕。沙以後了解到盛彤笙是反帝大同盟盟員,大為懊惱,因而懷恨在心。想不到“冤家路窄”,以後他們二人又同在西北農學院聚首,於是沙玉清到處散布盛彤笙是“赤色分子”“共黨尾巴”的流言。西北農學院所在的武功地處關中平原,是進步青年進入陝甘寧邊區的中轉站之一,學校裏中共地下黨活動頻繁,在組織抗日救亡宣傳、領導學生民主運動中,始終起著核心作用。自然,這裏的國民黨特務也很多,“中統”“軍統”都密切注視學校裏的一舉一動,進步學生被秘密逮捕者時有耳聞,這些流言對他極端不利,特別是CC派的周伯敏掌權後,處處對他排擠打壓,他被迫於1941年春辭職。由於他學識淵博、教學嚴格,在學生中享有很高的聲望,特別是利用其地位保護學生而深受愛戴,在離開西北農學院時,師生含淚相送,場麵十分感人。學生代表王武亭、買永彬等還追到西安竭力挽留,經說明真情後才作罷。
以後的事態發展證明盛彤笙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他離開西北農學院前往成都途中,乘船輾轉到了重慶,用假名在一個小旅館住了下來,誰知第二天一早,便有兩個陌生人找上門問:“你是盛彤笙嗎?我們老板找你去!”於是,就被那兩個人帶上車,七拐八彎到一個地方,進去後才發現找他的人正是軍統特務頭子戴笠。原來他在西農反對周伯敏的行動都在特務機關的掌控之中,而且他的行蹤一直有人暗中監視。戴笠當時對盛彤笙嚴加斥責,並警告說:“你今後好好教你的書,如再不安分守己,就對你不客氣了!”
在陝西的這兩年,是盛彤笙心情鬱悶和憤懣的時期。所處的環境十分險惡,周圍敵特遍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遭到逮捕。如遇不測,別的不說,僅就他四個幼弱的弟妹和宿疾纏身的雙親,都有賴他微薄的薪金來維持生活,工作一旦丟失,就意味著全家的災難。所以,他在學校一舉一動,不得不謹慎小心。國民黨為了控製學校,對高級知識分子實施懷柔政策,讓他們集體加入國民黨,發的黨證編號為“特”字號,即“特別黨員”。黨證上“介紹人”一欄填的都是“張繼”“戴季陶”二人的名字,他們都是國民黨的元老重臣,誰也沒有和他們見過麵,但管你同意不同意,知情不知情,事情就這樣搞定了,盛彤笙也成為一名國民黨黨員,這使他親身體察到舊社會政治的黑暗和舊知識分子陣容的複雜,也使他今後在處事上更為謹慎。解放後,盛彤笙總覺得這是自己曆史上的一個汙點,在曆次運動中受到審查和追問,總是難以過關,給他帶來了數不清的煩惱。他後來回顧為什麼解放後沒有加入中國共產黨,影響了自己的進步,在西北農學院的這一經曆,不能不算是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