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十年賦閑(1 / 3)

經曆了幾十年的宦海沉浮、風雲跌宕,一朝罷官,奕訢心情反而倍感輕鬆,真可謂“無官一身輕”啦!尤其對已過知天命年齡且體弱多病的奕訢來講。當天收拾好軍機處內自己常用的筆墨紙硯等物件回到家中的時候,家人已經準備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正等著他呢。多年來為國事奔波,也很少有閑暇顧及家人,奕訢內心多的是對家人的愧疚之情。望著愛妻和兒女們,他心中透著濃濃的暖意。

遠離了宮廷的喧囂,他決定開始過一般黎民百姓簡單清靜的小日子。吃罷飯,奕訢即命人將作為王府標誌的杏紅色堂簾子繩全部撤下,換成藍色繩,顯示恭王府與尋常百姓人家沒什麼區別;他自己則以平頭百姓自居,戴起了藍色小帽;並拾起了多年來因忙碌而棄置一旁的興趣愛好,遊山玩水、吟詩作詞、結交友朋,開始過起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自打小的時候,奕訢就被唐詩所散發的那樣一種無窮的魅力深深地吸引著。對其中很多優秀的詩篇,他都能熟讀成誦。他自己也進行創作,抒發情誌。年輕的時候,幾十年繁重的公務纏身,以致幾乎不知吟詩為何物了。今日重新拾起舊日的紙和筆,他感到萬分的快意,確實都有些生疏了,然而濃厚的興趣仍在。跨過時空的界限,他想到了北宋時的著名改革家王安石,他因變法遭到封建大地主和官僚層的反對後被迫辭官,晚年多以集唐詩消閑。時過八百餘年後,奕訢的境遇與他是如此的相同,曆史的場景常常這樣戲劇般巧合地上演著。與王安石有著相似境遇和心情的奕訢,逐步放棄年輕時致力於自創的詩路,也開始取唐詩於案頭,信手拈吟,消磨日月。

對於詩歌,奕訢有自己獨到的看法。他認為詩歌是人的心誌的自然流露,如果刻意雕琢、矯飾和約束,則不能達到自由地抒發情感的效果,因而他反對嚴格地遵守格律,而主張“情動於中,言行於外”。他的集句閑吟,也就如同他追求自由的個性一般,興致所至之時,為了書寫真情實感,他也會情不自禁地“狂吟”幾句。鑒於自身的身份、地位,尤其是慈禧對他的餘恨猶在,他傾訴的對象是有所考慮的。幾十年朝夕與共的摯友中,文祥已逝,現惟有寶鋆是他可以無話不對其說的老友,因而他給寶鋆的詩多為情感的真實流露。《朗潤園感懷》一詩,表達了奕訢對一生遠大抱負破滅和淒涼人生的慨歎,他寫道:

實事漸消虛事在,他生未卜此生休。

賦閑十餘年,經常與他一起唱和詩詞的還有七弟奕譞,曆事道鹹同光四朝以76歲高齡退休的董恂,侍讀誌銳,編修誌鈞及當時重臣李鴻章等。與朋友間的這種唱和生活,奕訢頗感快意。他在敘述這種生活時稱:“一年到頭閑居無事,僅以集句自娛,經常與佩蘅相國和樸庵弟往來唱和,幾乎沒有暇日。每次都遙想古人有文戰、筆戰、酒戰、茗戰、棋戰等名類,現在我們是以詩戰為命題。隻取興到筆隨,不重勾心鬥角。”佩蘅和樸庵分別為寶鋆的號和奕譞的字,這兩人是奕訢的主要詩友。

說起寶鋆的名和號,多年前奕訢和寶鋆之間開玩笑時的爽朗笑聲依然還在耳邊。據寶鋆弟子何德剛回憶,他們兩人經常開玩笑。一日將散值時,寶鋆出軍機值房小解,奕訢等了一會兒,寶鋆才回來,奕訢笑問道:“往何處撇寶去了?”撇寶是北京人稱解手的玩笑話,含一個“寶”字,寶鋆忙回應道:“哪裏,是出恭。”出恭也指解手,含一個“恭”字。你來我往,針鋒相對,兩人不禁互指對方,哈哈大笑。還有一次,奕訢從太廟出來,指著太廟中馱石碑的贔屭,對寶鋆說:“你看這個寶貝。”寶鋆,號佩蘅,貝、佩,音很相近。贔屭即龜,俗稱王八。寶鋆立即聽出,是恭王又在開他的玩笑了,他反應很快,馬上回答道:“這也是龍生九子之一。”傳說中龍生有九子,贔屭就是九子之一;恰好道光帝有九個皇子,奕訢是其中之一,那麼寶鋆的意思就是這贔屭也是奕訢你了。兩人的智慧和非同尋常的親密關係在談笑間得到了充分的顯現。

為避疑忌,奕訢的交遊麵並不廣;也因是遭西太後罷黜之人,很多人懾於太後勢力為求自保,也暗避之,當然這些人也不是奕訢想真正交往的。光緒十二年(1886年)春節,又逢立春,兩“春”相疊,本為吉日。往年車水馬龍的恭王府今年春節卻是“門前冷落車馬稀”,來拜賀的客人沒有幾個。鑒於體製的關係,自己是恭王,奕訢也不便先去拜訪別人。坐在家中,讀書習畫,也別有一番滋味!幾十年來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貴,這也是他這次人生挫折的一大真切收獲。於是做《丙戌年元旦立春》詩一首,表達此時的心境,其中有這樣的句子:

富貴祝來何所遂,世間難得自由身。

光緒十四年正月(1888年2月),他再次撰文稱讚這種冷清生活的美妙。每日坐於書齋之中,集成一詩,按月編排次序。詩句雖集自於唐,但用典並不拘泥於古今,猶如畫家所用烘托之法。素擅詩詞的寶鋆對奕訢的詩詞給予了很高的讚譽,稱奕訢的詩是“月滿無虧,花生有筆,文章假我,天地皆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