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張大都會坐在陽台前望著南門燈火輝煌的夜景發呆,好比他在小王村的時候坐在土堆上盯著國旗發呆,大城市充滿太多誘惑,燈紅酒綠的背後或許就是不為人知的肮髒,這都是吳明月說的。沒出山之前,張大寶信心百倍,覺得自己出山一定能在大城市裏麵闖出頭,那麼多的機會,自己不傻不楞,別人能出頭,他肯定也可以,等來到安環後,他才明白一切是多麼的艱難,如同吳明月說的,玻璃上的蒼蠅,前途一片光明,卻無路可走,這多多少少有些打擊自己的自信心。
每逢這個時候,張大寶都會掐滅煙頭,罵罵咧咧道,你個瓜皮才來大城市幾天,真要都能掙大錢,這工地上哪還會有這麼多的民工,等熟悉了大城市遊戲規則才能掙大錢,跟進山打獵一樣。
伸了幾個懶腰,做了幾個五禽戲的動作,張大寶小心翼翼的下樓,生怕打擾了旁邊睡的正香打著呼嚕的傻子二胖,讓張大寶有些意外的是,傻子二胖不是每天晚上都住在工地,隔三岔五會出去,可張大寶從來沒見過他還有什麼親人,更沒聽他說話,雖然他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
不過這些張大寶也就是想想而已,並沒多嘴的去問。張大寶和傻子二胖睡在十六層,早上去城牆底下的繞城公園跑步,張大寶都是直接跑下樓梯,從不坐升降電梯,從國際公館工地到南門城牆底下跑過去張大寶隻需六分鍾時間,誤差不超多十秒,可見這貨對時間多麼的敏感,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堅持。
從來到安環走進國際公館工地,除過城牆底下,張大寶哪都再沒去過,雖然他對那張十塊錢的地圖早已經熟記於心,不是說他不想去,隻是一想到出去肯定花錢,還有耽誤上工幹活掙錢,他就於心不忍,心疼不止。
繞著南城牆跑了一個來回,從和平門外繞回工地的路上,這裏是張大寶每天必定要停留的地方,一幫老頭老太太以及秦腔愛好者和晨練的人們都會聚集在此,老人們自娛自樂成立了戲班,誰要是有膽量也可登台獻唱,三五成群圍成一個圈子,即興表演。
張大寶繞著幾個圈子聽著秦腔,嘴裏哼著《三滴血》,沒人會注意他的存在,隻有兩身衣服穿的有些寒酸的張大寶走走停停,直到聽見有人不合時宜的哼唱著京劇《四郎探母》的時候才徹底停下腳步。在秦腔聚集地唱京劇,怎麼感覺有點像是砸場子的意思?
“曾記得沙灘會一場血戰,隻殺得血成河屍骨堆山,隻殺得楊家將東逃西散,隻殺得眾兒郎滾下馬鞍……”
張大寶東瞅西望尋找這字正腔圓的聲音源頭,終於在往前走了幾步在木牌坊的背後找到。一個穿著粗布麻衣,卻與周圍人群格格不入的老太太正低頭哼唱,手裏拿著刺繡穿針引線,全然不理會旁人的眼神。老太太唱的很有氣勢,至少在張大寶眼裏,完全可以登堂入室。
老太太盤腿而坐在蒲團上,頭發早已花白,穿的雖是粗布麻衣,可裁剪得體的不由讓人驚訝。臉上皺紋橫生,滿是歲月留下的痕跡,看起來該有八十高齡了,隻是那穿針引線的手很靈活,更未帶老花鏡,整個人的氣質渾然天成,難怪張大寶會感覺老太太和周圍人群顯的有些格格不入,這種氣質,更像是古時候豪門望族裏那些掌族的老佛爺,一顰一動都有著自己的氣勢。
“小夥子,要刺繡嗎?”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盯著她看,老太太微微抬頭,目光和煦,平淡如水的笑道。
張大寶下意識的問道“老奶奶,你這東西怎麼賣?”
“蜀繡和蘇繡的價格不同,蜀繡小的十塊,大的二十。蘇繡小的二十,大的五十,都是些小玩意”老太太淡淡的回道,隨即又低下頭繼續忙碌。
蜀繡,蘇繡。張大寶全然不懂是什麼意思,隻是看起來很精致,雖然他沒錢買。張大寶不想打擾老太太,於是說道“奶奶,您先繡著,改天我有錢了來買”
“行,什麼時候買都行”老太太揮了揮手,繼續哼著京劇,繡著刺繡,守著自己的一方淨土,不打擾別人,也不被人打擾。
等到張大寶徹底走遠後,老太太這才微躬著腰目光如炬的說道“老頭子說,頰方正,仁厚倔強。目聚神清,下頜有力,思路清,意誌強。腳穩聲穩中氣足,時運尚佳。難怪被三無這孩子認可,可惜命中多起伏,須遇貴人啊”
前一秒慈眉善目的老太婆,這一刻,分明是個大起大落幾十年才堪得浮沉的老佛爺。
從城牆根子下回來後,工地上的工人們都已經起床開始上工,林三無正在刷牙洗臉,他已經習慣張大寶每天大早上溜出去,張大寶回來,他也不過是對著張大寶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