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妃冰冷的眼淚在鍾離灃臉上橫流,她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兒子的眉眼,他的臉頰。還記得他出生的時候,他嬌嫩的皮膚水嫩嫩的,好像一碰就破。他稀疏的眉,晶亮的眼那個時候笑起來可愛極了,像是最珍貴的墨色琉璃。
那時候,她的心,她的眼,滿滿地都是他,她的心肝寶貝,她唯一的兒子。本以為他安安穩穩長大也就算了。後來他爭奪帝位也就隨他去了,可是如今塵埃落定,再不必爭了,他卻這個時候非得再來做這種犯上謀逆的事情,也是他自己的造化不好。
淺淺提起自己精美的衣裙,走到柳太妃麵前席地而坐:“雖然一個母親心中的孩子永遠是最好的,不過這也許是因為他在你麵前沒有表現出來陰暗的那一麵。可是,對於我們這些與他不相幹的人來說,他若是狠起來,手段真真可怕。”
“於我,他曾經讓我落入最狼狽的境地,對他,我實在是沒有正麵的感情,可是也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柳太妃猛地抬起頭,惡毒的眼神直直迸射:“你少在這貓哭耗子,如果不是你教唆鍾離淵奪帝位,我兒就是帝王了。還輪得到你在這裏指指點點?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前頭那幾個皇子都是怎麼死的?都是你這個妖女!”
“妖女?可是你的寶貝兒子曾經把我在密室中困了兩日,也曾經對我下毒,讓我舊疾爆發命不久矣。如今我沒有殺他已是手下留情,你覺得,這些事情若是發生在你兒子身上,在他登上帝位之後,他會不殺我?”
柳太妃啞然。“柳太妃,我知道柳尚書從前的舊部不少,可是若是你日後為了你兒子危害到今時今日的局麵,莫怪我這個妖女下手無情。”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能換的大多都換了。可是像柳延慶這樣根基穩固,門生遍布的人,若是動了他,當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眼下也隻有讓他仍留任尚書之位,連換下他的理由也需要好好斟酌。
可是兵部尚書這樣重要的職位,交到他的手中,鍾離淵始終是不放心的。然而對於柳延慶來說,或許敲擊一下他的女兒反倒更有用。
這種與女人打交道的事情,鍾離淵不便伸手去做,她就順手代勞了吧。恰恰利用鍾離灃身死的事情好好警告一下她,讓她懷疑是自己動的手腳,可是又看不出來是自己動的手腳,暫時困住他們,鍾離淵好為替下柳延慶做準備。
後宮中的女人,的確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柳太妃表麵上百依百順,而事實上,像今日這樣謀逆的事情,若是背後沒有一個有份量的人支撐,以鍾離灃那樣一個落魄王爺的身份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好在鍾離灃這樣意外身死,怪不到他們頭上來,也算是幫了他們一個大忙。
人走茶涼,淒清的大殿裏隻剩下柳太妃一個人,與鍾離灃冰冷的身體。清冷的花香環繞,跳躍的燭火舞蹈,他死於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
淺淺與鍾離淵並肩而行,到黑一點的地方他伸出手來抓住她的手腕扶著她,可是誰都沒有說話。
“我並非有意破壞你的計劃。”淺淺在走過一個看不大清楚的地方的時候開口。
“我知道。”宮人朦朧的燈影下她能夠看到他臉上隱隱的微笑。
“我一早就計劃好了,以備不時之需,可是我不知道他居然會這樣死去。”就算他不死,她也有千萬種方法要他的命。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真的什麼事情都不關心的人。不過,也無妨,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達成了就好,我不追究過程。”他聲音溫溫的,不似作假。
淺淺無言以對,兩人都默默地往寧坤宮走。微弱的燈籠光照中,淺淺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果然該是帝王。”
若是黑暗中能夠毫無障礙地視物,淺淺抬頭一定能看到鍾離淵原本暗自欣喜的臉在她這句話之後苦的能擰出汁來。
淺淺,我以為你終於開始在意我的感受,終於將我放進心裏。可是,你卻始終將我視作外人,視作你精心培養的人,視作一個帝王。
兩行腳印在銀白的雪地上一直蔓延,卻總是兩條平行線,找不到任何交集點。鍾離淵回頭看看身後自己的,她的腳印,想:這樣也就好了吧,至少我們一直相伴,可以一路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