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此恨無關風與月(1 / 3)

夏日的清晨,天青雲薄,曉風微涼。一彎樹枝探到窗前,借著晨風搖落葉上的露珠,晶瑩圓潤的露水斜斜飛下,昨日的書冊並未收起,堪堪翻了幾頁,那清瘦有力的墨跡便和著這露水漸染開來,模糊了字跡。忽的一聲清脆悅耳的鳥叫在空曠的院中響起,便如應和它一般,無數清亮的鳥叫便在院中傳了開來,隨著風聲葉語,說不出的自然和諧。

清新的氣息隨著晨風吹入房中,穿簾過幕,緩緩充斥了房中的每一個角落。躺在床榻上女子也睜開了眼,細細聽了一會,唇邊一絲久違的笑意,輕輕披衣下床,一步步走到窗前,抬頭望著眼前翠葉遮天,曉風入室,草木的氣息迎麵而來,清亮的瞳仁中散發出許久未見的光彩,明麗的肌膚,卿本佳人,隱約又見從前清豔絕俗的模樣。抬手捧起書卷,細細將那露水濕漬擦淨,在窗前坐下,取出宣紙,執筆點墨,一字一句,細細寫下:夏樹搖窗影,清風入室盈。

初晨聞鳥語,密密有人聽。

——聞音慕汐月擱筆,已經好久沒有這般閑散心致,又由誰能料到昔日一舞傾城,冠絕天下的慕家小姐也會有今日的消沉迷茫。她這一生,果是太過平順,對別人太不公平,才會給她今時今日的惡果。思索間,又想起了溫厚寬容的兄長,他從來都沒有錯,她也沒有錯,可這就是錯,若塵說,他們這一生太過圓滿,上天都看不下去。如今阿晴已經回到了哥哥身邊,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圓滿,那麼緊接而來的是劫難。

慕子逸命中有一生死之劫,過了,他依舊是慕公子,不過,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這四個字囚在心上,快要壓迫的滴出血來,可是,她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甚至連見一麵都是不能了。

“你醒了。”沈昱宸的冰冷聲音在她身側響起,看了一眼案上的小詩,筆鋒圓潤,清秀玲瓏,“等一下跟我走。”

慕汐月目中訝然,繼而彎了眉梢,清雅恬淡的一個笑,應道:“好。”起身換衣,素白裙衫,如霜如雪,青玉挽發,零星綠意。世人皆道慕家小姐粉衣金簪,質如芳菲,眉目清婉靈動,身姿嬌俏可愛,明朗無邪。然自十九歲起,慕小姐再無粉衣著身,日日素衣,清寒如秋月。早飯僅吃了半碗青豆粥,又一口茶,便已停箸不食。

“走罷。”她輕聲開口,幾分希冀,更多是愧疚,他無瑕的臉上已看不出半分痕跡,可是昨天,她從未疼過他,卻已動手打了她。

沈昱宸看她一眼,一言不發在前帶路。慕汐月緩步相隨,她沒有帶人過來,或者,身邊已沒有了熟悉的人,就連銀棠也在慕子逸回程的那一日一起回了碧水城,實則已是孑然一身。沈昱宸帶著她走了許久,舉目望去,竟是不見半個人影,然而四周草木茂盛,宮室皆是朱欄金頂,華貴大氣。唯一的不好就是太過寂靜,不是安靜,是沒有人氣的,長久積累下來的寂然冷漠的氛圍。她並不喜歡這裏,隻是願意隨他一起走到他想停為止。

鎖春殿。她望著那漆木上朱金的大字,不由慘然,春心若鎖,望遍東風也不過黯然零落無人惜。沈昱宸微側頭看她一眼,踏上白玉階,進了這鎖春之殿。琉璃金頂,飛簷畫壁,名花香木,小池怡然。這宮苑華貴非常,不比任何一處宮室差,隻是確實如此的冷清,寂靜的沒有絲毫人聲。多待個一時半刻,隻怕就要被這種荒涼的氣氛逼的落荒而逃。慕汐月一雙明目掃過前院諸景,依舊還是無人,可這宮殿定是有人照料的,否則又怎會這般幹淨明亮。慕汐月回頭,正欲相問,隻見他靜靜地望著北邊的角亭,隨著他的目光望去,裏麵並沒有人,亭子旁邊植了一棵高大的玉蘭樹,圓圓的花形,潔白無瑕,開滿了整個樹冠,那樹上一根斜出去的枝幹上倚了個女子,一身白紗衣裙隱匿於玉蘭花中,一手執了個仕女酒壺,一手拿了個小瓷杯,自斟自飲,長發淩空,飄飄蕩蕩,那張傾城國色的臉卻是漠然,不堪,痛苦中掙紮而又一次次失敗的死寂,然而她卻從來不曾放棄,隻是一次次的變得堅硬,將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血淚都化作恨意壓在了心底。

那女子顯然也看到了他們,好看的雙眸微微眯起,她這裏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進來了,除了每日定時灑掃的老仆,再一個姑母派來照顧她的老宮人。再沒見過半個熟悉陌生的麵孔。然而,隻消一眼,她就已經猜出了他們二人的身份,她雖不得出去,也不允許跟任何人說話,可姑母畢竟是疼她的,青姑姑每次奉命來看她的時候,都會陪她說說話,而上一次青姑姑帶來的消息是她很有可能就要出去了,出了這個牢籠,因為那個女子找回來了,帶著他的孩子,細細看去,這孩子的眉眼跟表哥很像,隻是他似乎比表哥還要冷漠。唇角彎起,眸中透著幾分怨恨,幾分嘲諷,還有即將解脫的痛快,到最後都隻化作一抹冰涼卻又完美的毫無瑕疵的冷笑。扔開手中的精致壺杯,起身從樹上跳下,滿樹的圓葉玉蘭也為之振動。她緩緩走向二人,身後長發無束,披了一身,眼睛上下打量著慕汐月,眼中一絲不明其意的冰涼笑意,“一舞銷魂動四方,慕家小姐,果然是絕世的美人,難怪表哥這般喜歡你,竟不惜把我關在這裏八年。”她的聲音也好聽的緊,唇齒喉音無不透著散漫隨意的風流意味,又幾分天生的疏狂傲慢。

一雙妙目轉而停在了沈昱宸的身上,她已經八年沒有見過表哥了,卻在這孩子的身上找出了幾分他的影子。當初他回來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永遠囚禁在這奢華的宮殿,甚至連見都懶得再見她一麵,這一關就是八年,她一個人守著一座宮殿,寂寞的快要發瘋,姑母也救不了她。她抬眼滿目悲涼,“我原本想要害你,沒想到卻正是絕妙的幫了你,沈昱宸,小皇孫,真是可笑。”